老季的话匣子一开,墙上的时钟当当响了几声,古朴,悠远,和回忆有着相似的频率。
明琮虽然打小听爷爷讲了不少故事,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看着爷爷严肃不同往日的面容,不由得收起了心里想要开玩笑的想法,单手托着腮像小时候一样,仔细地听起来。
在这个久远的故事里,老季当时还是小季,跟着自己的爷爷刚到城里的症状交换博物馆工作,那时候博物馆家当很少,空间也逼仄的很,有心人专程前来才能找得到。
当时老季爷爷掌管了博物馆的一切事项,上到档案梳理,下到交换过程,都是老季爷爷一人打理,家族中的其他人出国深造者有之,进城从商者有之,从政为官者亦有之。但是老季爷爷不为外务打扰,白日里从事些书生工作,读书看报拟文章,日久时长,也是行业内响当当的报人。晚上便将博物馆开门营业,延续着这件略带神秘的事情。
这一日是个狂风大作的雨天,老季爷爷打着伞去到往日取预约信件的邮箱附近正准备开锁,抬手时衣袖却怎么也拉不动,还以为是被铁片或者树枝挂住。老季爷爷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街上平日里和小季“青梅竹马”的小姑娘。
小姑娘气喘吁吁,脸上的汗珠濡湿了额前的发,紧紧贴在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老季慈祥地说:“文君啊,是来找我家铭彦的么?他还没······”
平日里知书达理的小姑娘一反常态,不由分说打断了老季爷爷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拽着老季往自己家的别墅走。过了好一会儿,小姑娘缓过气来,才带着哭腔开口和老季爷爷急急说道:“季爷爷季爷爷,医生说我奶奶快不行了,奶奶想见见你。”
老季脑海中浮现出顾家奶奶的模样。顾家奶奶饱读诗书,说话时温温柔柔,从不高声说话,每次都会让你如沐春风。
顾家奶奶年轻时候虽然不爱社交,却是闻名遐迩的古典美女,顾家爷爷可是下了不少苦功夫,用自己的才华打动了她,终成眷侣。可惜顾家爷爷先她一步去了,家里凶悍的儿媳把持了家政,照她那样的性子,这几年怕是不太好过。
老季心念至此,事不宜迟,去世之前想要见我,必然是重要的事情,便端着上了年纪的身子和小文君一路小跑,到了顾家。
文君的父母看见老季,言辞间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只是当老季爷爷由文君引着往病房去时,还是听见文君母亲嘟囔了那么几句,“老太婆都快咽气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疼文君也不能让孩子大雨天出去替她找人的啊。”
文君父亲低声争辩了几句,“老太婆老太婆,那是我妈,也是你妈,你什么时候能客气点?!为什么是文君冒雨出去找人,还不是你不让家里的人出门,你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小文君拉着老季爷爷的手,一路送到了病床前才松开。她擦干脸上的雨水和手上的水滴,来不及换一身衣服,就握住奶奶的手唤道:“奶奶,奶奶,你看,季爷爷来了,你醒醒啊,醒醒好不好。”声音轻柔真挚,像在哄着一个不愿起床的孩子。
顾奶奶这时仿佛听到了声响,挣扎着睁开了眼,却也是有气无力。她做了个手势,文君便明白了,让守在屋中的医务人员都离开了房间,然后让季爷爷靠近顾奶奶,她想说话。
季爷爷俯身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当真要如此?”
顾奶奶微不可察地闭了一闭眼睛,表示肯定。
季爷爷沉吟半晌,开口对守在病床前的小文君说,“文君啊,你的奶奶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这件事情有点难,还会很痛,你敢么?”
文君反而笑了,“季爷爷,我可是很勇敢的,从来不怕疼,您说吧,我肯定能帮。”
季爷爷心中不忍,但还是开了口,“你的奶奶刚才说,心愿未了,想临终前出门看一看,走一走,不想在这件房间里面全身插满管子,度过最后的时间。我有办法让她出门一日,但是需要你配合。”
文君这时没办法顾及季爷爷口中的临终二字,关注的重点全被所谓的办法吸引了。“季爷爷,您说是什么办法呢?”
“把你和奶奶做交换,你住进奶奶的身体,代替她躺在这里,奶奶住进你的身体,出门圆了自己的心愿。一天之内,交换回来。你愿意么?”
文君握着奶奶的手,顾奶奶的手已经瘦骨嶙峋,皱纹密布。顾奶奶自生病之后,再也没有出过门,自己的母亲对奶奶的态度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就很差,自己是女儿,又不能责怪母亲,只能加倍儿孝顺奶奶。这是奶奶重病之后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怎么能不答应呢?
“好,我答应。”文君仰起脸,掷地有声。
文君出门时,对着病床上的奶奶鞠了一躬,说道:“我一定会按时回来的,你忍一忍”,文君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匆匆和季爷爷告别便飞奔出了门。
金陵天气多变,方才还是滂沱大雨,此刻已经雨过天晴。季爷爷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文君会去哪些地方,但他一直守在顾家附近,守到近乎深夜,才等到文君从夜色中飞奔而回。
“还来得及么?她怎么样了?”气喘吁吁的文君开口问老季爷爷。
“我没有进去,但是应该撑不了太久了。你怎么能这么晚才回来!“
“抱歉,我太久没出门,忘记了时间。谢谢你,我们快走。”文君童稚的声音说着与年纪不相称的话,也无视了守在门口心急如焚的父母,打了个照面径直向奶奶的病房跑去,甩下在门口发脾气的母亲和安抚着她的父亲。
“快醒醒,我回来了,是不是很疼?”
在文君迭声的呼唤中,顾奶奶睁开了双眼,浑浊的眼中流出眼泪,像止不住的小溪。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单薄的身体不住颤抖,脆弱的仿佛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
“对不起文君,我回来了,我赶上了。“
跪在床畔的文君握紧病床上奶奶的手,一直握紧,没有松开。
季爷爷的讲述到这里戛然而止,明琮、恕旻和纪老师都听的云里雾里。明琮忍不住开了口,“老季,你这么讲故事可不地道啊,结局呢?”
“爷爷没有告诉我结局,我一直以为这是个圆满的交换故事。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文君再也不来找我玩了,我当时还以为是我不小心惹恼了她,或是她还陷在奶奶去世的悲哀中没有走出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听她讲,结果我们再也没有一起玩儿过。”
恕旻双手撑着下巴,以女生的心思猜测道:”或许是因为她和奶奶感情太好?你爷爷又是事情的当事人,所以看到你就会间接想起顾家奶奶?“
季爷爷喝了口水,表情愈发凝重,“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爷爷去世之前,他才把故事的后半段告诉了我。”
老季爷爷身体健康,故而长寿,在他有生之年里,居然接连参加了顾家的两场葬礼,第二场葬礼是文君母亲的。虽然对顾家太太印象不佳,但毕竟算是熟人,所以季爷爷还是前去吊唁。
那时文君已经长大,也已经有了未婚夫婿,不过尚未出嫁。白发苍苍的季爷爷看着长大的文君,也像看着自己家的孙女,他想起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你辛苦了。真的很疼吧。”
穿着一身孝服的文君合礼数地问安,然后抿嘴笑着回答道:“老季,谢谢你,现在她总算也死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疼了。”
“什么?!”老季爷爷的震惊之色和听故事的人们如出一辙。
听到这里,馆里的人才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个清脆狞笑的苍老灵魂,后背麻酥酥冰凉凉的一片,恐惧铺天盖地,漫无边际地蔓延而来。
“所以是?”
“没错,就像你想象的那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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