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我站在摇摇欲坠的夕阳下。
河流被晚霞割得支离破碎,鸟儿成群结队朝家的方向飞。华灯初上,远处的小贩热闹起来。
我的朋友二狗子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你怎么来了?”我好生奇怪,“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听说你最近不顺利。”二狗子废话不多,单刀直入,戳中我心里最不想触及的点。
“也没有吧。你怎么晃晃悠悠的,喝酒了?”我试图转移话题。
“回答我。你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二狗子的眼睛像两团深不见底的黑洞,我向里探头进去,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茫然。
“好吧,我说……”我的嗓子有些干涩,剖析自己总是件不太好受的事情,尤其是面对着二狗子。
但我知道,我若不说,二狗子有一万种方法能够打探清楚。
“最近是有些焦虑了。”一想到自己因上火而起的满嘴泡,和大太阳下的奔波来去,我便有些戚戚。
二狗子看得到,但他使了个眼色:“说下去。”
“我在找工作,投递出去的简历大都石沉大海。偶尔收到的两三个面试邀请,在我参加面试之后也没了下文。等了一整天,电话都是哑的。这城市于我是陌生的,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一个人孤零零行走在路上。而面对这个巨大的社会,我是一只初出茅庐毫无经验的小兽。摸爬滚打出一身泥泞和浮土,看不到前方的路。”
“我曾一直沉湎过去。仿佛曾经万事都鲜活生动,人际关系也活泼可爱,与今日之孤寂苦闷不可同日而语。可我发现自己错了,曾经熟悉的城市和故事也都在向前走,没有什么会永远停留在我怀念的站台。”
“所以才会有无人角落的眼泪,有不与人说的难堪,有燥热的风里潮湿的水汽下干燥到爆裂的我。”
“说重点。”对于我长篇大论的煽情,二狗子显然毫无兴趣。
我有些恼火。毕竟我的话匣刚刚打开。
不过我也必须承认。回头去看,那些被我启齿说出口的字句,是那么矫情和苍白。
“可是时间照样在过。我终于想明白悲观不过是某一个时间结点,而不能将其变为生活常态。尽管曾自诩为悲观主义和孤独症患者,但我必须走出来。一味地陷入悲观的情绪和顾影自怜的自怨自艾时,整个人生状态也不会太好。”
“中午我翻到自己最绝望的那段时间的照片:完全没有身材,穿着过时,梳着遮蔽一切的刘海,眼袋掉到了下巴上,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束。那时我刚被命运抛到一个离群索居的孤岛,自以为自己丧失了整个世界。花了两三年时间,我才从自我封闭的枷锁中走出。看到那张照片时我心头一紧,不要让现在的自己变成当时那副模样。”
“那时我天天见到你,二狗子。”我直视着二狗子深不见底的瞳孔,“那个时候你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你话很多,你告诉我就这样孤独,能享受孤独的人才能拥有绚烂。我听信了你的话,作茧自缚,将自己蜷缩在薄薄的壳,不敢去尝试新事物,不敢打碎它重塑一个新的自我。你告诉我留在自己的舒适圈吧,不要出去,出去会碰壁的。”
“我没说过。”二狗子别过脸去,没有看我。
“好,就算你没说过吧。”我没意愿去计较一句过去的言语,只想尽快抛出我的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你又回来做什么?”
二狗子沉默了一秒钟——或许没有,他的反应总是快于我对时间的感知——开口了:“没工作没兼职没实习,你打算怎么办?”
“读书,写论文,上课,写作啊,做些最本职的事情。”我深吸一口气,“其实,接受这样的现实对我来说蛮艰难的。你也知道,我一直叫嚣自己一贫如洗,说久了便不幸成真。仰仗着家里的供给和上学期兼职的结余过活,在高消费的这座城,我也不知能苟活多久。穷像一把利刃,又如同原生的罪责,让我自惭形秽,让我无法用腹有诗书的自我蒙蔽去洗脑。我情愿忙一点累一点,把自己变成超负荷的陀螺。也不愿在别人都奋斗的年纪里,陶醉在麻痹不仁的大梦中不肯醒来。”
“可我不得不接受。心态的转变很重要。我必须不断说服自己本学期学业繁重,事实也的确如此。我有无数书没看无数知识没补全无数论文达不到标准,我成不了也不可能是成为那个永动不歇的机器。所以不如慢一点,停一停,珍惜这也许是我人生当中最后一个有课的学期。把老师布置的论文和书认真读完,把每一篇论文都精雕细琢认真对待。我想沉下心去读书,在学术上的成就感大于那些金钱堆砌的安全感,尽管这种收获似乎虚幻,于我看来却是沉甸甸的。”
“我还想读博士呢,哈哈!最近社会学人类学的书读多了,合上书页总有醍醐灌顶之感。世界太大,而我知之甚少。如果有机会,也想亲自做做田野调查。俯下身子,看看这个社会真实的模样。”
“所以,你已经想通了。”
天已经黑了,我看不到二狗子的表情,更听不出来他语气里的情绪。
在我思忖他的态度时,他默默背过身去:
“我要走了。”
二狗子的身影和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他步履坚定,愈走愈远,我再看不到他。
他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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