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梅］
（一）
爱莉希雅乘坐列车返回首都,刚下列车,就在车站遇见了前来迎接她的伊甸,爱莉希雅喜出望外,像个小女孩似的朝伊甸飞奔过去。
“嗨!伊甸,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看见爱莉希雅,伊甸也很惊喜：“啊,爱莉,我可是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呢。”
两人并肩走出车站,伊甸对她说:“我直接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事吧，关于无暇乐园工程的决策,我与多个投资方进行商讨,并与星塔公司高层多次会议,权衡了利弊,同时国家建工集团也向星塔公司施加了一定压力,迫使凯文不得不重新回到谈判桌上。各方经过进一步协商,凯文答应重新决策无暇乐园工程。依我看,无暇乐园工程不太可能会被取消了。”
“哇,真的太感谢你了!”爱莉希雅显得很激动,”我的好伊甸,我能给你一个拥抱吗?”
“啊?嗯……”听见这个很突然的要求,伊甸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又不忍打消面前那位少女的兴奋,于是说:“没关系的。”
爱莉希雅真的抱了上去,伊甸也轻轻抱住她。伊甸此刻觉得她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了。
两人松开后。爱莉希雅迫不及待地问伊甸:“那关于无暇乐国工程的决策会议什么时候召开?”
伊甸说:“具体时间还未拟定,我看也过不了多久了。其实会议之所以没有召开并不是因为你没有回来导致缺席,而是凯文打算在会议召开前单独找你谈一谈。”
“啊?是谈什么内容?关于无暇乐园吗?”
“抱歉,我不知道,凯文不愿意告诉我。”
（二）
爱莉希雅推开了办公室的那扇橡木门,走进总经理宽大的办公室内,凯文坐在办公椅上，没有在看文件，显然在等她。他看见来者是爱莉希雅时,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式不动,没有开口,而是把目光转向爱莉希雅的脸。似乎反而想等她说些什么。
爱莉希雅把她在伊斯特镇与苏的对话告诉凯文,后者沉默了许久,从办出桌下的柜子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爱莉希雅看:
“我的爱人,梅,2006年遇难的。”
爱莉希雅仔细看那张照片,照片上的是一位笑得有些腼腆的少女,紫色头发,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她的身后是一座外观前卫的现代大厦,爱莉希雅觉得那座大厦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它叫什么。
凯文向照片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我是在她遇难的上一年认识她的。那时我和我所在的那个班奉命在一片街区内巡逻,我在经过一座公园时看见了她,她正在指挥几位工人修剪花园里的植物雕塑。当时S国已经遭受了6年的经济封锁，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人饿死，在这种局势下竟然还会有人去打理公园,当时我不禁对那位少女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在工作结束后,我去找到了那位少女,她介绍道自己名叫梅,是S国的一位著名的建筑设计师,S国的新国会大厦和被誉为“桥梁设计中的奇迹”的哈雷顿桥都是她主导设计的。她告诉我,这座城市内的居民缺的不只是粮食,还有对生活和理想的希望,她想要修复那些居民们不可或缺的日常设施,让人们看到他们的家园没有那么糟糕。她还告诉我，自已最大的梦想就是把自己居住的城市建设成理想中的样子,并让城市内所有人都能享受这座理想城带来的美好。”
“我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不久后就爱上了她,她使我惊奇地明白,在种艰险的环境下,依然有活在梦想中的人。在部队清闲时,她就拉我出去游览城市,带我参欣赏那些由她设计的建筑,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哈雷顿桥,它像一座水上都市。桥上建有旅馆和餐厅,来往的车辆就在两排建筑中外观穿行。有大型船只通过时,桥身就会像两扇门一样向两侧移开;还有新国会大厦,就是你在那张照片中见到的大厦,它融合了古典建筑和现代建筑的特征,汇聚成了这座庄严典雅的大厦。她那些叹为观止的建筑设计令我这个军人开始对建筑产生兴趣了。梅说那些不过是自己灵感中的冰山一角,她真正宏伟的设计还处于设想之中。她兴奋地告诉我,如果她成功了,一定会让我看到她的理想城,那一定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城市……”
凯文突然停顿住了,目光变得黯淡,爱莉希雅看出了他接下来要说的事。
“一天下午,敌国对城市的第一轮空中打击即将到来,我所在的部队接到紧急命令,让我们组织疏散市民进入地下防空洞。敌机来势汹汹,我刚开始疏散工作就听见了航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由于大部分市民在更早的时候就转移到别的城市中,因此仅用了一个小时就完成疏散。但在我统计人数时却发现少了一个人:梅。此时敌人的轰炸还在继续,心急如焚的我不顾战友们劝阻,来到外面。轰炸比我想像中还要猛烈,街上已经空无一人,炸弹不止一次地落在我附近。我朝哈雷顿桥的方向奔去,那是前往梅的居所最近的路线。但在几分钟后,我看到的却是被炸塌的哈雷顿桥……”
凯文微微颤抖起来,爱莉希雅从他眼中看到了罕见的东西——恐惧。
“当时我完全怔住了,我不敢相信梅最得意的作品就这样轻易地被毁于一旦。一声爆炸声让我清醒过来,与此同时,一个可怕的预感涌上脑海,直觉告诉我,她可能不在家里。我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当我来到那里时,已经是傍晚,在我面前,曾经矗立着h城的标志性建筑——新国会大厦。而现在,我却看见满地的废墟和尘土,那座宏伟的大厦如今只剩下地基。然后我看见了梅,她倚靠在一根断掉的柱子上,我第一次觉得她是那么地弱小。我喊着她的名字,她转过脸看向我。夕光照在她脸上,照出了那个我此生难忘的表情,她的脸上印着两道泪痕,眼睛里已经没有往日的光彩,甚至看不见悲伤,只透露出刻骨铭心的绝望。我拉着她的手,让她跟我一起离开这儿。她挣脱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留下一段令我终生难忘的话……爆炸声断断续续,潜意识中我感觉她不会离开了,我木然地转身,背对着她朝防空洞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我听见背后的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只是任凭自己的双脚将我带向前方……”
“梅的死对我是一个打击,但真正打倒我的是她留下的那段话,她说:“凯文,我这一个普通人,因为一个纯真的愿望,走上了这条浪漫而勇敢的道路,曾经的我天真地认为:有志者,事竟成。但……现在的我知道了那是错的,现实不是童话。凯文,我知道你也是心怀梦想的人,但我想告诉你，如果你想穷尽一生去追逐你的梦想,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灾难和变故,那可怕的战争,会将你的所有努力一笔勾销!世界是残酷的,个人的力量无比渺小,我们改变不了世界,甚至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我们永远只能活在残酷的现实中……这就是我能为你留下的……最后的箴言了。”
凯文停止了讲述,办公室里寂静无声,爱莉希雅默默地看着梅的照片,看着那个曾与自己一样骄傲地活着,为儿时的梦想奋斗一生的人……
“我渐渐识到战争不是使命，更不是荣耀，而是一场灾难，有些人是我永远无法拯救的，自己那成为英雄的梦想是多么的幼稚。我因此退出了维和部队,并发誓远离战争相关的一切。回国学习了建筑专业，创立了星塔公司,不是为了延续梅的道路，只是想找个生活的理由罢了。后来我遇到了你,很巧的是，你提出无暇乐园的那一天,恰好是梅遇难的日子。我尽最大努力想阻止你在战争形势下走上这条危险道路,但我知道没用的,你还会为了你的梦想继续走下去,我已经做完我能做的了。”
说完,凯文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爱莉希雅说:“凯文,我想对梅的努力也应该有一个正面的评价:她的结局虽然称不上美好,但她曾经为了自己的梦想走过漫长而浪漫的道路,这也是很幸运的一生。”
“谢谢你的安慰。但倘若这种无奈降临到你身上时,你还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句话吗?”
“凯文,人生的意义并不完全在于结局如何,就好比一次旅行最吸引人的不是旅程的终点,而是旅途中的风景。或许我的梦想也会遭遇我始料未及的打击,但我不会放弃,因为这是我以自我意志为自己定下的目标,就算它是出悲剧,我也会有声有色地演这出悲剧,不失掉悲剧的壮丽和快慰;就算它是场梦,我也会有滋有味地做这场梦,不失掉梦的情致和乐趣。即使是干旱的沙漠,也终有迎来甘霖的一天。我愿意相信,无暇乐园,有朝一日能够变成现实。”
“但愿如此吧。说真的，我也喜欢无暇乐园这个创意,期待它建成的那一天。”凯文说。“在接下来的会议上,我会支持无暇乐园工程继续进行的。”
“谢谢。”得知凯文回心转意,爱莉希雅并没有表现得欣喜若狂,她只是淡淡地道了句谢,然后说:“其实刚才的那番话,我也是用来鼓励我自己的。”
“也许,你能够实现梅未竟的梦想。”凯文突然看向爱莉希雅。
“我不知道,凯文,我只能坚定地向前走,这是我那长的旅途和无数选择赐予我的力量。”
凯文把目光移向窗外,望着那日复一日的城市风景,战争的阴云还没有笼罩首都。但他从新闻上得知,就在今天,M国的舰队已经起航,祖国和M国之间的第一场海战即将到来。凯文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上一支烟,盯着窗外的车流说:
“至于苏,我当然也还惦记着他。我理解他现在的人生向往,伊斯藤镇地理位置偏僻,战争多半不会波及到,我相信他能够度过满意的一生。其实像他这样没有梦想的人也是幸运的,人生就一次,世界上有趣的东西很多,没必要只执著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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