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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来到一个下雨的城市,或者说我到的城市又下雨了。
昨天夜里时候,我站在路边一个店面的屋檐下躲雨,店面是个婚纱摄影店,我背后的橱窗里展示着一张大幅婚纱照广告,照片里穿着婚纱的女人让我想起另一个女人,尽管她们一点都不像。
她名字叫雪虹,我随着别人叫她小虹,这个别人其实就是她的男朋友,关张。
我第一次听到关张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印象就是,这货肯定不是做生意的,并且随口问了他一下是不是姓刘。
他说不是,他姓关名张,我说真遗憾,不然桃园三结义的活你一个人就干了。
我认识关张的过程很奇葩,有天夜里我在路上慢慢往家赶,路过一家新开的酒吧,门口的大广告牌写着晚上九点到十点全场免费畅饮,我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抱着有不便宜不占是傻蛋的心态毫不犹豫地就拐进去了。
酒吧果然是真的免费畅饮,但吧台前只有几个人在领免费的酒水,大概半个小时前已经领得差不多了,我没排一会,领了一杯随便就找了个位置就坐下来了,酒吧是清吧,可能新开业的原因,人不是很多,但很少有独自一个人来的,气氛还行,主要是音乐噪得好像这里面有千军万马似的。
我没坐下一会,一个男人走过来,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哥们,能不能商量个事,那个,你电话号码能给我一下吗?
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愣了一下,然后醒过神来说,哥们你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吧。
他哈哈大笑说哥们好眼力,不好意思啊。接着他又问,你这是等人的吗。
我说不是,就我自己。
他朝右边不远处指了一下说,我们朋友都在那边玩,要不你一起过来玩吧,人多热闹。
我还没来得及回绝,他就端起我的酒,说,走吧。
我只能跟着他来到他们桌,刚走近就听到一女大声说,行啊关张,叫你要个电话你人都带过来了。
这个被叫做关张的男人说,别逗,这哥们一个人在那边无聊,我就叫他过来一起玩了。
他指着那个声大的女人说,这是我女朋友,叫小虹。
他们桌一共五个人,三男两女,加我四个男人,关张在介绍其他两男一女的时候我在想关张这他妈是什么名字啊,这女朋友是什么女朋友啊,所以其他两男一女我也没记住。
后来看情形应该是两男都对那一女有意思,我没去一会,俩男人就争着送那一女回家去了,剩下我和关张还有他女朋友。
我又问关张说你真不姓刘吗?关张还没回答,小虹就哈一声笑出来了说,你看,我说你他妈名字奇葩,多少年前在学校里我听到你名字的时候这是这反应,现在证明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了吧。
关张跟着笑起来,说不是,我就姓关名张。
关张问了我名字,然后就随便胡侃海扯起来,虽然我们是三个人,但好不热闹,关张和小虹都是人来疯,加上之前应该喝了不少酒,所以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在听他们瞎扯相互骂闹,倒也很有意思,而我除了经常被他们用一句一个“你说是吧”这四个字带进他们的话题里之外,就是他俩其中有一个说到兴头直接拿酒杯敲着桌子对着我喊,干了。
我被牵扯着干了不少酒,关张也是,出门小虹扶着关张,关张还对我说,哥们酒量不错,下次再一起喝,小虹把这哥们电话记下来。
小虹说记下来了,你就不能消停点。
我说行,你们先走吧。
他俩刚上出租车,我一口就吐了出来。
后来期间有次关张和小虹路过我们公司我请他们吃了个饭,一周后有天晚上关张给我打电话,说我和小虹在上次那个酒吧里,就我们俩,没意思,你一起来玩吧。
我看看自己的确也无聊,就答应了。我到地方的时候,他们桌前摆了一瓶洋酒,一桶扎啤,我说你俩这是要干什么。
小虹说关张今天要跟你战个痛快。
我随口回了句,关张你大爷,我欠你钱啊!
关张还是嘿嘿一笑,说没事,今儿不醉不归。
小虹自己要了杯果汁,瞪着眼看着我们俩说,我来做裁判。
我被这气氛整的有点不是太明白,但还是能看出来小虹还是有些生气的。
我说你俩这是怎么了。
小虹说,没事,今儿让这货喝个够。
我说那也不能坑害我啊,别平时没事想不到我,拼酒让我跟着送命啊。
关张说,兄弟啊,别这么说,平时你说咱应付那些什么工作什么的事大多不都是应付吗,喝酒能想起来你那才是真感情,虽然咱俩就见过两次,但我和小虹都觉得你有眼缘,能处,所以你看我们俩谁都没喊就叫了你。
小虹说这是实话,所以你也别墨迹了,自己倒酒。
我跟关张玩色子,杠子老虎机,没多久一桶扎啤就下去了,喝到后来什么也不玩了,不管逮什么就干杯;祝你工作顺利,干!明天咱中彩票,干!这桌子真干净,干!你看隔壁那姑娘长得怎么样,干!你刚才说什么?干!……
后来我实在不行了,就提议停下来歇歇,半天了有点忽略小虹,她自己也不说话。
我说,说吧,你俩到底怎么了,别跟我说没事,你看小虹那脸臭的。
小虹狠地踢我一脚,瞪着关张说,说,你问他。
我看着关张不说话,瞪着他示意可以交代了。这货装没看见,嘿嘿笑着说,干!
我骂了他一句,说咱俩打赌,你说一句我喝一杯!
他半天不说话,我看他有点高了,就对小虹说,你看他这样子也说不出来个一二三了,你说吧。
小虹说,你跟他打赌,你哪能赌过我们家关张啊,我们家关张打赌可不赌一般东西,人家一赌就是一个城市!我今天跟关张商量让他今年带我去武汉看樱花,他死活不去,我问他为什么啊,武汉你那么熟就带我去看看呗,他就是不答应,后来你猜怎么着,原来他之前在武汉谈过一个姑娘,分手他来的合肥,并且跟人姑娘说,这辈子都不会踏武汉一步了,关键是这还不是第一个,之前他在湖北襄阳上学时候也谈过一个,也是分开了就说再也不踏襄阳一步。
小虹说得有点激动,但大体听下来我也能听个明白。原来小虹和关张是高中同学,小虹是江西人,关张是六安人,但是随家人在江西,就在江西读的高中,毕业后小虹在合肥读的大学,关张去了湖北襄阳读大学。
大学里关张谈了一个姑娘,毕业后分手,关张留下话,因为那姑娘在襄阳,便以后永不踏襄阳半寸土地。后来关张在武汉工作,也谈了个姑娘,是他同事,后来分手也留下狠话,终身不踏武汉半寸土,然后两个月前来到合肥。原本这也没有什么,只是今天小虹让关张带他去武汉玩,他才说出来。
小虹继续愤愤地对关张说,你他妈不是口口声声爱我吗,那这些事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他妈还高中时候就爱我,就这还瞒着我。
关张继续嘿嘿不说话,说也只是举着酒杯对我说,干!
我也替小虹抱不平,说关张这就是你不对了。
关张还是一个劲地举着酒杯让我一起喝,我不喝他就自己干。
小虹也不管他,继续瞪着他说,你说你他妈要不是遇上我,照你这样发展下去,全中国还有你立足之地吗?幸亏我他妈接收了你,不然你说你怎么办,地球还能容下你吗?!
我说关张你也真是的,你说你分手你就不能让人家姑娘说终身不踏武汉不踏襄阳吗,干嘛非得是你,关张自己又干了一杯说,我用情用得比较深。
小虹使劲推了他一把说,用你大爷的深情!
我干笑着看着他们有点像打情骂俏的吵闹,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小虹接着对关张说,你说,要是咱俩分手了怎么办,你终身不踏合肥吗,这可是你们老家!关张异常认真地望着小虹说,说我爱你爱得比较深,绝对不踏合肥半步!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我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我歪歪扭扭扶着墙勉强能走动,但关张的确喝太多了,小虹把关张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边走一边骂着他,艰难地扶他出门,打车。
我坐在路边醒酒,看着他们出租车走远,突然有点想笑,但只能忍住,怕一张嘴就吐出来。
后来关张找我吃过一次饭,他几乎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我问他怎么了,他只顾自己吃饭,然后偶尔说一句,你看我这饿的。
大概一个多月后,我接到小虹的电话,声音像是刚哭过,说在我公司楼下,让我下来。
我下楼见到小虹,她眼睛红肿,哭了很久的样子,没有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我问她怎么了,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礼盒,说,你帮我交给关张吧,我要走了,回江西老家,以后都不再回来了。
我说你们怎么了。小虹狠狠地咬着牙齿,又慢慢放松下来,说,关张这王八蛋!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我看一张照片,照片里关张搂着一个漂亮姑娘在一个酒店的前台正在办手续!
小虹说,该这王八蛋倒霉,开房开到我姐妹工作的酒店,那天正好还是她值班,关张不认识她,但是我这姐妹见过关张,就拍下来给我了。
我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接过盒子,小虹说,我下午的火车,以后不回来了。然后就走了。
我站在楼下呆了一会,才想起来给关张打电话,电话接通了,关张有些有气无力,我告诉他小虹刚才过来找我了,让我交给你一样东西。
他哦了一声,说我知道那是什么,你自己看着处理掉吧。
我问他,你在哪?
他说,老家,六安。
不回来了?
不回去了。
我沉默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关张在电话那头说,你也不用说我什么了,就这样吧。然后就挂了。
三个月后,有天我实在郁闷,就想打电话给关张找他喝酒,我去六安喝也行。
电话接通后是个女人的声音,有些疲惫,苍老。我看了下号码,确认没有拨错,说,我找关张。
女人声音说,他走了。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去哪了,电话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去世了。
我像是被雷击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问起,电话那头的女声问我说,你是?
我忙回过神说,我是他朋友,您是?
电话里的女声似乎更疲惫了,说我是他妈。
我接着缓了缓神,说,阿姨,什么时候的事了?
关张妈妈说,坏血病,走了半个月了。
我慌乱说说了些客套话,就挂了。
外面有些黑,我站在阳台上,想找谁说说话,却总感觉什么可能都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我打通了小虹的电话,我说,小虹,忙什么呢。
小虹的声音还是熟悉的意气风发,说,哎哟你不给我电话我都忘了你这个人了,怎么想起来给我电话了。
我说没什么,就想找人说说话。
小虹说这不对劲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关张那王八蛋怎么了。
我停了一会,小虹在电话里喂喂喂了几下,我说,不是,没事,他就是喝得有点多。
小虹说,又跟你喝多了是吧,喝死他个王八蛋!就这样,我还有事。
然后就挂了,我终究没有告诉他关张走了,彻底走了。
两周后我去武汉出差,在光谷步行街附近的一栋写字楼里见客户,见完客户我想起来关张曾经跟我说过他之前的公司如何如何牛,好像就在这个写字楼。
办好事情后,我看时间还早,在楼下大厅里找到关张之前的那家公司名字,就找了上去。进门口我对前台说我找关张,前台说我刚来不久,你稍等,我帮你问问。
我当然知道她问不到,不一会她带着一个年轻人出来,年轻人对我说,关张已经不在我们公司了,走了很久了。
我说我知道,我就是打听点他的事情,他之前是不是在你们公司谈了个姑娘?
那男人说,没有,关张这小子有心上人,他还是我招进来的,我去他们学校招聘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小子,当时就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有的话,只要他愿意,可以一起带进我们公司来,他说没有,后来来了我们公司,证明我没有看错人,小伙子很能干,也很聪明,辞职走的时候好几个领导都劝不住,加工资升职都不要,铁了心要走,我们都知道,他是为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在合肥,说喜欢人家好几年,终于敢表白了,那姑娘也答应他了,所以就一头劲辞职去找那姑娘去了,走的时候我们都还说,这姑娘是个好彩虹阿,挖了我们一员大将,哦对,那姑娘好像叫什么虹,你知道他们站在怎么样了吗?
我有些呆,这他妈又是哪一出!草草应了一句说,知道,好得狠。就走了。
武汉回合肥的火车上我一直愣不过神来,直到火车报站说六安站到了。
我抓起背包,一下冲了出去。出站后我打了关张的电话,还好没有停机,关张妈妈接的,我问了地址,说想去看看。
关妈给我一个地址,我买了点水果,就打车过去了。
关张家在郊区的一个院子里,到了关张家里,关张妈妈正在等我,我们都笑的有些勉强,随便说了几句话,我说阿姨,我想去关张墓地看看。
关张妈妈说,也行,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带你去了,你等下我叫他大伯家妹妹带你去。
关张妈妈打了个电话,然后让我等着,我看她在收拾关张的东西,随手拿起个笔记本,打开,是关张的工作笔记,翻到最后一页,有一行字映入眼帘,显然是后来笔记本当作乱涂乱画本之后写的:许我在爱情的赌局中一次作弊,窃你一座空城,许你一世幸福。
不一会一个姑娘进了门,看着有些眼熟,恍然大悟,我对着姑娘说你几个月前是不是去过合肥?
姑娘说是的,我哥让我给他送个东西,还很奇怪说非要让我几点几分送到一个宾馆的房间里,然后等他一起退房走的。
我沉默了一下,说带我去看看你哥吧。
姑娘把我带到离他们家有段距离的一大片种着油菜花的农田里,指了指农田中间的一个坟墓,说,就是那。
我说你回去吧,我自己待会。
姑娘想说什么又没说,就走了。
我踏进油菜地里,慢慢走到关张的墓碑前,漫地的油菜花弄了我一身,把关张的坟墓紧紧围在中间,墓碑上贴着关张的黑白照,是笑的。
我低着头望着他的照片,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随着风慢慢摇晃起来,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什么,就站着随便让风吹着。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小虹的号码,声音还是那样意气风发,似乎在忙什么。
我说小虹你干嘛呢。
小虹说,什么事阿,我忙着呢。
我说没事。小虹说,没事又给我打电话?实话告诉你吧,我在拍婚纱照呢,我跟你说,不管关张那王八蛋现在是不是喝多了后悔了,我都得感谢他,没有他我也不会有今天,我不是说我们俩分了我离开,跟他赌一座城吗,我跟你说,我当初那么爱他,他那样对我,现在我离开合肥,回到老家,再也不会回去了,也算因祸得福,到家没多久家里就介绍对象给我,各种好,现在证已经领了,在拍婚纱照呢,不管关张那王八蛋现在怎么了,替我谢谢那王八蛋,替我谢他八辈祖宗!就这样!我说,那就好,祝你幸福。
我一边听着小虹说话,一边望着墓碑上关张微笑着的脸,眼泪刷框而出,风越来越大,油菜花开始发出被风吹的沙沙的声响。
挂掉电话,我对关张笑着的脸说,听见了吗?王八蛋。
许我在爱情的赌局中作弊一次,窃你一座空城,许你一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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