焯起第一勺洋槐花,当微涩的槐花饼被端上餐桌,静态画里的景物都鲜活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跳出画框,却又踏入了一个更大的画框。
我想写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寥寥落落的村落,被荷塘从头到尾围着,有一个美丽而不幸的传统:生下来一个姓氏的人才能通婚。更多的是谁家的小娃儿出生,就抱到周围邻居家,取两个书意朗朗的名字,每日清晨,男孩儿抱着木盆、淘米水、梳子。悠悠荡荡地走到女孩儿家,用白皙漂亮的手指轻轻梳理眉毛、眼角、耳缝。小囡儿不剪长发,自髫前到豆蔻,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
饮过山泉,穿过林子,就该去学校了,老师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至少孩子们是这样认为的,从小五到初三,这些课都由这位老师包揽了,老师还叫先生,这是老师自己争取的。因为先生还只二十有余,他整天挂着温和得体的微笑,耐心细致的给孩子们讲解题目。先生不只教加减乘除、三角函数。他还教“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教风筝骨头的做法,教人间草木,教老庄荀孔。踏青时也是先生出马,各家出点刚落下的樱花,先生就把它们变作美味香甜的饼子。
英俊的先生叫做石决明,不是明目的草决明,是纲目里的千里光。先生也有一个眉目疏朗的哥哥,哥哥却是初夏开花的小乔木,本草里面说:“生于石间向阳之处,故名石南。”先生喜欢笑,笑起来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气力,一种谦谦的态度。南哥儿却沉默无言,他自早到晚在山上,采各种草药,生病的孩子们到那栋红瓦白砖的宅子里,多半是找他的。年轻的医生温柔地揉揉孩子们的头发,量出体温,用的却是西药。他的草木是给村子里的老人的,微苦的中药,端到老人家面前,先加上一勺冰糖。
清晨上山的樵夫们在上腰悠闲地往下看,医生正给先生梳着头发,用清晰的溪水。先生微微斜着眼睛,但总是看着医生。他们是同一年考中大学的,也是一同出去的,却不是一同回来的,从迎春到荼靡,医生在山上呆了一个春天,先生姗姗来迟,第一件事却是提起铲子捣了村长陈了三年的米酒,在村长的骂声里高高兴兴地回了家。米酒的香味扬在村子里,没人知道在外面的事,但他们为这两个年轻人感到愉快。
天波易谢,光景西驰流。石家兄弟带出了一届又一届的“毕业生”老人们非常欣赏他们,把村里的姑娘挑了几遍,摇了摇头,要说石姓在古时也是皇姓,实在是找不出他们合适的伴儿了。但大家很是坚持,这么好的先生和医生也应该找一对善良韫淳的妻子嘛!经常在讲课的当儿,学生们就起哄起来,先生也只能苦笑,随便扯点演过去。医生就难办很多了,老人家们乘着送药,抓着医生的衣角,一谈就是大半天。
等到几处早莺抖落了叶子,疏疏落落地停在晒谷场上,风信和连翘都卷着身子。先生躺在扶椅上,一袭白衣长袍,活像了民国时候的人。医生就站在他身前,过了一会儿,医生躲了躲,放开了那些阳光,先生眯缝着眼,老猫一样。
“还有一把椅子呢,躺会儿,让我瞧瞧你。”他们呢都笑了。
这天太阳正软温的时候,早起的孩子们看到了先生和医生,他们搀扶在一起,像两只取暖的雀儿,他们正准备大声地叫唤,却忽然看到了地上弯着的血,连成一条红色的带子。他俩沐浴在流光里,身影也变得倾斜了。
终于走到了村口,他们大口吐着血块,回头看了一眼,身子溶在了光里。
我想讲这样一个漂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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