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布老虎

我在网页上浏览时，猛然看到了布老虎，就像被击中了一样，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原因很简单，我妈也会做布老虎；可惜，她老人家只做过一只。那一只是做给大姐家的大外甥的，大外甥是妈妈见过的唯一的隔辈人。我们哥三个的孩子没有这个福份，没有从奶奶那儿得到过手工制作的布老虎；当然他们也无缘见过奶奶，那是一个多好的人啊！

如果妈妈在世，或许我们的人生就是另外一番样子，至少，不会这么孤独与恓惶。有人说：父母是横亘在自己与死亡之间的山脉，父母在，你就不用考虑死亡；父母不在了，你就要直面死亡。在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的时候，妈妈的离世就让我一下子面对生命的终结了。

姐是老大，又漂亮又聪明，也是老蒙家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妈妈特别宠她。每次姐放假回来，就和妈叽叽咕咕又说又笑，估计说的是男孩不宜的悄悄话。姐在大学里自由恋爱，很幸福美满地结婚生子。大外甥还没出生呢，妈就忙活开了，扯布料，做小衣服……她在尽她所能的帮闺女闯过这道人生的关卡。

那时，土里刨食的农户人家经济条件不好，没钱买什么礼物；所以送给大外甥的礼物，大多是出自妈妈的巧手。

妈妈的布老虎 妈妈有一双巧手，每年冬天要纳好几双鞋底，准备给大人孩子们做千层底布鞋。纳鞋底也能纳出图案来，比如枣花型，梅花型，菱花型……农家有很多静寞的时光，我就爱扎在被窝垛边，静静地看妈妈操劳的身影。妈妈有些花眼，有一副乳黄色的花镜，只是很少看她戴，后来这副镜子也不知所踪了。妈妈认不好针，就请我来帮忙，我当然是一认就认好了。妈妈便鼓励似的摸摸我的头，她的手很粗糙，小锉似的。

妈妈做布老虎时，我正赖在她身边。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做针线活，忙了两个晚上，才大功告成。妈妈做的布老虎和图片中一样，可是却精神多了，眼睛不是两个黄布团，而是缀的蓝格莹莹的玻璃纽扣，炯炯有神啊！我是爱不释手，一会儿捋捋虎须，一会儿顶顶虎头。

妈妈的布老虎

可布老虎很快就送走了，因为大外甥降生了。他可爱的小脑袋可以枕着如此可爱威武的“老虎”睡觉，一定很幸福。

妈妈去世了，走完了她艰难的悲苦的又散发着芳香的一生。我们家的航船一下子折了桅杆，开始了颠簸动荡的行程。我从懵懂无知迅速成长，看到了人情冷暖，尝遍了酸甜苦辣，经历了爱恨幻灭，怎么会不成长呢？

高考之后，我只报了一个志愿――廊坊师专，不想竟考中了。师专是姐的母校，廊坊是她工作生活的地方。在三年的求学生涯里，我经常去姐家，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我们姐俩就是生命相依的一对苦瓜。

大外甥己经长大了，是个小学生了。我一去，他就和我这个四舅一起说话一起玩。于是，我就有机会再次看到那只布老虎，妈妈亲手做的布老虎，那己是时隔六年了。

妈妈的布老虎

在师专时，我更喜欢把自己沉浸在小说里，小说就是我的食粮。就像卷饼一样，我用小说卷着现实生活中的苦辣酸甜，慢慢地咀嚼，慢慢地吸收。每逢周六周日，很多时候我就自已埋在书里；有时，也会租上一辆自行车，满世界游逛，就像一只孤独的鸟在天空飞。鸟飞累了还要拣一根树枝休息呢，我累了，就飞到姐姐家，那里是亲情的港湾啊。

有一次，我又栖落在姐姐家。姐姐在厨房忙乎饭，给我改善一下生活，我便在客厅里和小外甥玩。外甥手里正摆弄着一件东西――妈妈亲手做的布老虎。

布老虎旧了。红红的虎皮失去了鲜亮，还涂划着几处油笔的痕迹；鼓鼓的虎肚己经瘪了，不再是虎虎的生气，而是塌了腰浑身疲惫。好在，老虎的虎眉虎须虎牙仍是那么生动，虎目仍是那么炯炯有神。

小外甥并不珍爱它，一会儿捶捶打打，一会儿扔得高高的再接住，有时接不住，布老虎便摔在桌子上、地板上。

我想喝住他，但又喝不出口，一个孩子哪里懂得――这是一件满含着爱的礼物，这是妈妈存世极少的物品之一。我只能看着小外甥毫不珍惜地摆弄它。

既然他不珍惜，我可以把布老虎换过来啊。

我忘了是怎么说服小外甥的了，反正，他把布老虎“让”给了我。我怀揣着小老虎，踉踉跄跄地出了姐姐家。

怀揣着布老虎，我觉得自己都有了魂魄，特别地充实。从姐家到师专，要穿越大半个市区，我一边骑车一边忍不住伸手摸摸虎头。这一路上，我又是哭，又是笑。或许那一次是我哭得最痛快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吧。

妈妈的布老虎 到了宿舍之后，我什么也不想做，倒在床上，蒙起被子，蜷起身来，用我的身体来包裹那只小小的布老虎。

在棉被创造出的小小的黑暗世界里，我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布老虎也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我和它。

迷迷糊糊地，我就陷入了深深的梦乡。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家乡，又回到了还有欢乐和梦想的日子，又回到了杂合着庄稼野草的清香、棒子面豆面的甜香和淡淡的旱烟叶味儿的母亲的身边……

迷迷糊糊地，有人捅我。我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是姐，她从家里一直跑（追）到学校，眼里噙着泪花。我知道她是为布老虎来的。

我把布老虎“还”给了她。

我知道，每个人在这世上获得的爱是有定数的。是你的，你就好好珍惜；不是你的，那也强求不得。

之后的这么多年里，我再也没见过那只布老虎，也没和姐再提过……但我相信，它一直都在，一直都珍藏在一个最隐密也是最柔软的地方。

妈妈的布老虎 妈妈的布老虎 妈妈的布老虎 妈妈的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