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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我知道原来姐姐是喜欢我这个妹妹的。对面说话温柔有礼有节的大姐姐是姐姐的同事,她特意买了许多礼物来看我,是因为得知我生了一场大病。她非常健谈,和母亲滔滔不绝地攀谈着,即便面对我这样一个比她小许多的人,也有很多话说。
“你就是小满呀!早就一直听你姐姐说她有一个多么可爱听话的妹妹,说你可优秀啦,学习成绩好,还会画画会跳舞……”
听着这位陌生的姐姐说出这些话来,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走错了病房,或许她根本就不是姐姐的同事?我的姐姐如何会这般描述我……
姐姐比我大七岁,七岁,是一个不小的代沟。我七岁的时候她十四岁,我十四岁的时候她二十一岁,而我九岁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她已参加工作。
十六岁,还是个孩子,为何姐姐却已参加工作了呢?姐姐一直学习成绩不好,母亲说她天生不是念书的材料,心思根本没在读书上,成天和几个小疯子朋友一起野。姐姐却说自己从小光哄孩子了,就连上学也得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去上课,哪里能学好。放了学就去地里干活,哪儿有时间学习。母亲却并不以为然,提起后院谁家的闺女和姐姐同班,一样带孩子,一样干活,人家成绩就很好。待到姐姐初中时,正好遇到父亲所在的工厂招工,于是就让姐姐去了那里工作。
其实并不是强制姐姐去工作的,父母亲是争取了姐姐的意见的。那时工作很难找,父母亲怕姐姐成绩不好,考不上中专,将来找不到工作,于是和姐姐说明了情况,让姐姐自己决定的。我当时还小,并不懂得这个抉择对姐姐来说有多重要,更不能体会当时的姐姐要做出一个选择该有多困难。只是在很久以后的一次偶然间,我看到姐姐的一个旧笔记本上写满了最后一次,最后一天……日期正是姐姐离开学校去工作的时间。
那些字迹很漂亮,在笔记本上排列得错落有致,让人看着应该是会很舒服的。而我盯着那些字,字里行间都在蹦跳出一把钝器,那些年久生锈的钝器直戳到人心里,尽是一阵闷闷的痛。
有一些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只知道我所知道的那么一点点,记忆像被蒙了纱。
从小姐姐就一直欺负我,对我呼来喝去。给她跑腿拿东西,给她洗苹果,给她倒水。反正只要有她在,我就不得安宁。而且经常和我抢电视遥控器,她很凶,只要她一个眼神,我便只能乖乖把遥控器给她奉上。即便遥控器就在我旁边放着,我也不敢拿起来换成我喜欢的动画片,而只是一遍一遍地央求她让我看一会儿动画片吧,让我看一会儿动画片吧。而她只会嫌我太烦人,让她看电视都看得心烦意乱。
她喜欢看奥运比赛,看到中国选手拿了冠军,便激动得好似自己在领奖台领奖,跟着国歌一起唱。她还喜欢看正大综艺,每每看到节目里的嘉宾去了哪个国家,听着嘉宾对这个地方的精彩介绍,她都会羡慕地感叹:“如果我也能去这么多地方该多好!”
是的,姐姐喜欢外面的世界,痴迷外面又大又精彩的世界。而现实让她只能被困在一个工厂里,两点一线,或许电视是她唯一的窗口。小小年纪的我每天跟着她一起看这类节目,竟让我渐渐觉得自己比同龄人知道很多,还在作文里写到: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但相信中国会像那香山的红叶,越来越红火,越来越强大。老师都惊讶地问我如何知道中国是个发展中国家的,我说电视里总说呀!
有时候觉得有个姐姐真的很讨厌。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穿她穿过的过时的衣服,总没有机会和同学一起赶赶潮流。穿着过时的衣服去上学,很多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卑,抬不起头。母亲总会说,这衣服多好,当初你姐姐穿的时候可流行了,你现在穿着不一样也很好看吗……而姐姐总会说:“这都啥时候的衣服了,早过时了,还拿出来穿!”我并不觉得她是在替我打抱不平,反而觉得这是嘲讽,嘲讽我只能穿她穿过的过时的衣服。
小时候我总爱哭鼻子,稍有委屈就哭个不停,姐姐不但不安慰我,还在一旁笑话我,说我哭起来真难看,脸都花了,像个大花猫一样,还时不时逗逗我,使得我一边哭一边笑,然后她继续笑话我不知道我是在哭还是在笑。真的是讨厌得不得了。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干活最少,比较娇气。一次秋假里和同学一起去山里割草,边玩儿边割,一时忘了时间。待背着一筐沉甸甸的草回家时,天已经有些泛黑,那草压得我肩膀分外疼痛,每走一步那勒在肩膀上的绳子都好似长了刺一样扎进骨头里。我心里想着,平时见别人背一筐草挺轻松的啊,怎么到我这就像被西游记里的妖怪施了法,一步比一步沉重。如果有人能来接我就好了……
正想着,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紧接着一个声音传入耳朵里,“你们还知道回去啊?天都黑了,就算上一趟南梁也早该到家了!”这语气不用猜,就是姐姐。南梁是我们村里最高的山了,姐姐这样说无疑是在讽刺我们动作慢。但我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些了,我的眼里只有救星。是的,我听到这声音,立马扔下筐,跑到姐姐面前说:“姐姐,你来得正好,帮我背回家哈!”说完我便跑了,留下身后的姐姐无奈地笑着喊着:“喂,我可没说要帮你背啊!你怎么能跑啊,你的草不要了啊……”
我头也没回一下,一边向前跑着一边喊:“你来了就得帮我背!”当时的我确实觉得这是应该的,姐姐就应该帮我背,因为有太多事情都是姐姐帮我做的。我的衣服姐姐帮我洗,我的头发也是姐姐帮我洗,我的手套和毛衣是姐姐给我织的,就连洗澡都得姐姐帮我洗。尽管每次她都不情愿,都对母亲抗议说:“她都这么大了!凭什么还让我给她干。我这么大的时候早自己做了!”而母亲总会说:“你能和她比呀?她一直都没做过,哪儿会啊!你是姐姐,你得帮她呀!不能白白天天叫你姐啊!”
的确,我每天都会不停地姐姐姐姐地叫。写作业时题不会做叫姐姐。看漫画书遇到不认识的字叫姐姐。东西找不到了叫姐姐。看见虫子了叫姐姐。肚子饿了也叫姐姐……姐姐就是万能的,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情。
而姐姐说话从来不会让我觉得好受。她在的工厂中午食堂里有一种火烧,味道特别好,我总是央求她给我买回来,而她总会无情地拒绝我。刚开始我是很失落的,但后来慢慢发现,她只是嘴上拒绝得干脆,每次都会给我带回来,每次带回来的火烧都用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渐渐地,我发现在其他事情上也是如此。姐姐自己挣钱了,发了工资会给自己买衣服,每次也都会给我带上一件,我总算也有新衣服可穿了。每逢工厂附近的镇子有集市,她买了好吃的,都会留给我一份。
我上了初中需要学英语,她便带我去县城买录音机,买学习资料。我上了高中,要去县城寄宿学校读书,她便买了很多好吃的跑去学校看我。有时候还会带我去买衣服和鞋子。那年冬天很冷,姐姐带我去买棉鞋,那个店里的棉鞋都好贵,我本想离开,姐姐却拉住我要我试一双鞋,我试了很合脚,但价格很贵,我还没来得及说太贵了,再去看看别的,姐姐便已经去结账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鞋子的价格够平时买两双了,她如何舍得……
高中放假每次回家,只要母亲说一句:“你这鞋子挺好,让小满试试能穿不?”只要我能穿,姐姐定会直接送给我。那些年不论鞋子棉裤上衣棉袄,不知道直接从她身上跑到我身上的有多少。她总会说:“没事,我再买新的。”我觉得姐姐一定讨厌死我了。
然而现在,我却从她的同事口中听到她这样评价我。要我不得不再重新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种种过往。
那大姐姐走后,我躺在床上不停地回忆着,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姐姐怎么可能会不讨厌我呢?我一直像一个寄生虫、吸血鬼一样在她生命里存在着……
恍惚中,听到有人进来,是姐姐下班后来看我了。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我还在迷惑她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临走时,她塞给父亲一个信封,父亲摸了一下然后要塞回去,说着:“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钱,你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攒的……”最后姐姐扔下信封跑掉了。
父亲坐下后,叹了口气对我说:“你姐姐知道你生病了,一直很记挂你,昨晚都没睡好觉,你看她的眼睛都是又红又肿的,昨晚一定偷偷哭过了。这不一下班就赶过来看你,还给你带了住院费。”
我看了一眼那厚厚的信封,那该是她所有的积蓄了吧!姐姐能为了我倾尽所有,又怎么会讨厌我呢?此前种种皆是爱啊!而我却被记忆里的纱遮盖太久,自认聪明……
我一言未发,转过头去,用被子盖过了头顶,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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