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真的关了医馆和药材行,一家人从大宅搬去了一处茅草屋。
海钥才知道,有钱和没钱的生活差距原来可以是这么大,自己原来那么喜欢安逸的生活,没了漂亮衣服和珠宝首饰了,什么都要自己做。家里面除了吴妈还在着,所有的下人都回家了,爷爷的衣服也一个月没换洗,路过他的堂屋时,都有一股异味从里面飘出来,姑姑说男女有别,叫海钦负责起海厉的起居饮食,海钦回来过几次,象征性的洗了海厉的几件衣物和海厉要了点银两就不见了踪影。
下月就要除夕了,可是家里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往年的灯笼、彩灯都没有准备。也没人打扫房屋。姑姑卖了不少东西说给海厉买了复轻膏的原材料。同时,让吴妈遣送所有的佣人伙计回了家,没有家的也去了城郊的土地庙里。
姑父不在药材行忙碌了,依旧每天在外面,听说是喜欢上捕鱼,每日吃这南湖里的清水鱼都吃到想吐。姑姑每天在家做着针线活,说是不做医者了,刺绣贴补家用。
海钥首饰也被海钦抢去不少。开始姑姑还说他两句后来也索性不管了。
偶尔憋着气去看看爷爷海厉,海厉也不过是态度冷淡,海厉喜欢男孩,他喜欢海钦就像喜欢自己的父亲海金一样,想到这里不自觉的念叨“姑姑真可怜,不被自己的父亲喜欢”海钥笑笑揉揉脸坐在河边用柳枝拍打着南湖的水面。
南国四季如春,南湖水面依旧波光粼粼,远处的南湖䧿山呈现出水墨画的青蓝色,那么清晰的山脉却离自己那么远,就像自己想做降妖伏魔的侠士一样。
海钥想做降妖伏魔的女侠,那样不会被欺负,而且可以走四方探查娘和爹怎么死的。海厉和姑姑告诉自己父亲是病死的,但是自己前些日子偷听到,父亲是因为被人打伤后,伤重死的。海钥很去游历四方,找出那个人。
可是,现在海钥动摇了。
姑姑知道自己想做侠女时候劝过自己。这世界,做一个侠女受苦受累又没钱;作为一个医者,不仅受人尊敬,还能赚到很多钱。过了这段时间的穷日子,海钥觉得姑姑似乎说的很对,的确过有钱的日子要舒服得多。
只是对于父亲的死,自己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如果父亲没死,自己不会被欺负,不会被寄养在姑姑家。海钥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坚持说做一个侠者,可是家里不同意,家里这样也没钱请师父,甚至上瑶梦阁表面说学医,偷偷转去降妖堂的梦想都破碎了。
正想着,看见远处一男子抓了一条水蛇,那男子身穿南国棉布蓝衣,腰间坠有五粒红玉珠。“哈哈,看你往哪跑?白兄看见这样好的成色一定很开心。”男子开心的笑着。
“你为什么要抓水蛇?”海钥走上前去
“小丫头别管。”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说别管?我姑姑可是六珠青玉医者海玉,我爷爷可是八珠青玉医者海厉,我姑父是杏玉医馆和杏玉药材行的东家,你敢得罪我,信不信以后受伤普天之下都没医馆卖你药?”海钥抬着下巴,学着海钦和其他小孩打架前的样子,可是柔弱的骨子里摆出这姿态甚是滑稽。
“原来是杏玉堂的千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水蛇就送给你。”那男子连忙将水蛇奉上。
海钥拿过水蛇,松了一口气,戏演完了。整个江湖,尤其这些降妖伏魔的红玉侠者谁敢得罪医者,接过水蛇,将它放在肩上,海钥转身想离开,打算去宽一点的地方放了这水蛇。她没注意那男子面露凶光,想对偷袭他,那水蛇发现,居然头上显露出龙角,发出一阵无声气波,将那男子震出三丈远。
海钥回头,“奇怪,那个人跑的可真快啊。”海钥没有注意到,三丈开外那男子口吐鲜血倒地,低声嘟囔“竟然是龙,不是蛟,是我轻敌了。”走了大概一里多地,海钥将水蛇放入南湖边上,“你去吧”水蛇似乎有灵性,点点头钻入草丛之中。
海钥回到家里新搬去的茅草屋中,就听到家里乱做一团。“爹爹,您再忍忍。”
“不,我受不了啦,快给我药,给我复轻膏。”海厉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加苍老、更加沙哑。
“爹,家里现在没收入,哪来那么昂贵的药。”
“你去,去开医馆、开药材行,去赚钱去。”海厉嘶声力竭的嘶吼着,表情痛苦的扭曲在一起。
“药铺才关了,就算重开也要时间。”海玉说道
“你这个歹毒的不孝女,你怎么可能没钱,你一定有积蓄。”
“积蓄都遣散给下人做了银两,我们把他们买进来的时候就是他们一生的依靠,现在不要人家了,怎么也得给够银两”海玉一边说着一边想扶在地上打滚的海厉。
海钥被这阵仗吓坏了,整个人呆在门口,“钥儿,爷爷好痛苦。”海厉看见海钥向她爬过去,伸长了手,枯槁手上混合着血液、呕吐物,还有泥土。虽是医者,但是海钥一直见得到的都是穿戴整洁干净的医者,何曾见过这样满身泥污的病患。海钥表情带着细微的恐惧,捂着鼻子向后退着,不让海厉碰到自己那双金丝银线镶嵌而绣的粉色绣鞋。
海厉看见海钥的表情,面目狰狞起来“把她卖了,把她卖了给我换药。”
海钥心一下子像跌进谷底,虽然知道自己从小不被海厉喜欢,他似乎一直有着重男轻女的思想,可是一直觉得姑姑对自己极好,自己和大家是一家人,在病痛面前,他居然说出要卖了自己。
“我知道醉红楼最喜欢海钥这种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千金小姐,一定可以卖笔大价钱”
海厉拉着海玉的裙角,带着哭腔说着
海钥呆住,海玉看见海钥的表情说道“海钥,你先出去。”
海钥想离开这里,吴妈喊着“药来了,药来了,老爷、夫人”吴妈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是未制成丸的复轻汤。海厉像得救一般,一口喝下,过了半晌,疼痛似乎减轻。海厉双手捂着脸,匍匐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海钥以为爷爷哭了。
“哪里来的药?”海玉问吴妈
“夫人,我用自己原来攒的银两换的。”吴妈说道
“这怎么行,你还有一家老少药养活。”海玉起身拉着吴妈
“可是,老爷夫人,你们也是我的亲人”
海厉突然抬起头,血红着眼说了句:“吴妈你都知道这复轻膏配方?海玉你这样怕是要惹出祸事。”
海钥不说话,看着爷爷血红的眼睛,原来爷爷没哭。
海玉低头看看海厉“吴妈,你扶老爷去休息吧。”
海玉果真不是寻常人,一个月后,杏玉堂又重新开了起来,医馆、药材行的伙计们又回来了,海厉同意了海玉重开医馆、药材行;甚至同意正月十五一过,就送海钦、海钥去瑶梦阁学艺。海玉一直只觉得姑姑是个寻常夫人,可一个掌管着牵扯天下医馆药材命脉的人,怎么又会是一个寻常人?
今年的春节似乎比往年更加忙碌,往年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如今只有几天就到年节了,不仅忙着搬回大宅,还要忙着添置一些之前卖了的物件,还有过年用的彩灯、绸缎。家里似乎从没有变化过,海厉依旧穿戴整洁干净,那个发臭的小屋和海厉,似乎从没有存在过,那个经常消失的海钦似乎从没有消失过,家里一片生机盎然、朝气蓬勃。迎来送往的拜访门客又和过去一样多。
除夕夜,海家张灯结彩,随处可见的绫罗绸缎只是院内的装饰,就连海钥屋前的老树周身都缠满了绸缎。海钥手里捧着医术望着屋外缠满绸缎的老树,“爷爷究竟是什么病?以前只说是风湿,可是那日看他痛苦的状况似乎不是?平时用的复轻膏只说药材昂贵,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材提炼,为何姑姑都说昂贵?还有姑姑上月我们一起去小草屋居住是真的没钱了吗?”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曾想偷点复轻膏研究一下,可是这药姑姑和吴妈一月就做出一粒,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成分。
想了一会海钥的思绪就被下人新送到的首饰、新买的鲜衣和胭脂水粉打断。“我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打扮好了,有什么会比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更美好的。”海钥一笑,放下手中的医书,去挑选首饰。
夜晚,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海钦难得的回来家里。不是夸吴妈的手艺好,就是夸姑姑又漂亮了,还夸爷爷医术高,把一家人都逗得很是开心,海鈅有时会想,自己也像海钦一样会说话,大家会不会更喜欢她,不会像现在一样似乎是个隐形人,就算打扮得再好看,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吃过年夜饭,爷爷给了两个孙儿红包,虽然知道红包里的钱都是姑姑给的,可是海钥和海钦还是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拿了红包海钦又跑出去玩了,海钥回到房中,点起油灯,翻看起医书。
“小姐,老爷买了烟花炮竹,邀你过去。”门外丫鬟通报
“好,我这就去。”海钥一脸兴奋,往年海钦在家,海厉从没有正眼看过她,心里念叨的还是只有海金还有海钦。
海钥小时候被烟花炸伤过,对烟花有很深的恐惧。可想到这次是爷爷叫自己,海钥还是去了。
海钥小时候非常想放一次烟花,在十岁那年,海钦拿了一些钱买了烟花,说放给海钥看。
海钦邀约了几个男孩子,将烟花炮竹绑在了海钥的腰上。海钥奇怪:“为何要这样放?”
“这样你才看得清,可漂亮了。”海钦和一众男孩子笑嘻嘻的说。
海钥那一年的除夕之后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如果不是家里人医术高超,自己恐怕早死了。
当时,海厉和海玉没有责怪海钦一句,海钥就这样在床上默默流泪。姑父杨炳真跑商,没在家中过年,正月十五杨炳真从外面回来看见海钥这样。海钥第一次看见海玉护不住海钦,姑父一脚将海钦从自己的房间踹到了院子里。
杨炳真实际和自己毫无血亲,可是曾经是一名降妖侠士,只有侠士才会这样正直不阿,海钥想象姑父一样,这样就没有人欺负自己。
后来,海钦记恨在心,偷偷换了海钥擦身体的药。本来医术高超的海玉说过保证不给自己留下疤痕,可海钦却是妖毒,如今海钥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可以见人。海玉让自己不要告诉任何人说会想办法,三年了疤痕没有一点变化。
后来海钥想去看过烟火,可爷爷却责骂她女孩子玩什么烟火?今年爷爷居然让自己过去,爷爷心里还是爱自己的吧。
海钦去到海厉在的院里,院里堆满烟花炮竹,比往年更多。
“今年特地多买了些,哪知海钦不回来了。”海厉淡淡的说
“嗯,那我们等海钦回来。”海钥听了这话,乖巧的说,可是脸上的笑意全没有了。
“不用了,他拿着银两和他的朋友去了,你看南面那通亮的火光。”海厉望着天淡淡的说。
“你去点火吧。”海厉说。
“我,我……”海钥迟疑的不敢上前。
“还是男孩胆大,来人,点火。”海厉摇了摇头。
那小厮往前走去点火,海钥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海厉身后。海钥双手紧紧抓着裙角。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
礼花冲上天绽放开来,海钥放松了一些。不禁感叹:“好美”
“海钥,这个世道人心险恶,你心思单纯,可是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海厉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爷爷。”海钥点点头,在这个家里海钥知道,海钥忘不了自己为什么会怕烟花。
“女子最安稳的就是找一个好归宿,做医者容易找到一个好归宿的,侠士走南闯北的。而一个女子名节最为重要,南国民风开放,北面的华国、华国再往北的北燕,就连西域却不是这样。你做了侠者还怎么嫁人?这也是爷爷为什么一直以来反对你修习法术。”
“那我一辈子都在南国不就好了。”海钥不想嫁人,自己那一身疤痕自己都厌弃,海钥姑姑给自己上药时候都是眉头紧锁,海钥不相信有人会不介意自己的一身疤痕。
看着海厉,这么多年,海钥第一次觉得爷爷对自己似乎有所关心,也许是之前说要卖自己,现在心怀愧疚吧。这么多年,姑姑认识的人来府上拜访,他只说有孙儿海钦,从不说自己有孙女海钥,不是十分亲厚的关系,基本都不知道海钥的存在。
“一辈子在南国?做南国侠者?”海厉看着海钥低下头若有所思“也好、也好”
烟花放完,小厮又点亮了一个。这个炮竹和所有的都不同,像四周如一朵莲花开了出来,火光五颜六色,一圈紧接一圈,火星子似乎要跑到海钥脚下,海钥尖叫着,拖着爷爷的木椅往后退,火光一圈又一圈,一层红一层黄,一层层到脚边熄灭又从中心飞出一圈。
“好美好美,像盛开的五彩火莲花,比放到空中的还美,可惜远处的人家看不到,只有爷爷我和你看得到。”海钥笑了起来。
恐惧感似乎淡了,海钥虽然四季如春,除夕夜空气还是有点凉,吹干了海钥刚才额头上那细密的汗珠。
火光印在海厉脸上,海厉也笑了“你拉着我躲得那么远,看得到吗”,难得见海厉也笑了。
“看得到,看得到。”海钥不知道,是因为烟火的璀璨,内心的恐惧似乎变小了。还是因为在爷爷身后看烟火,心里没那么害怕。
“海钥,你正月十五过了就要去瑶梦阁了,上瑶梦阁学医倒是其次,瑶梦阁上可都是青年才俊,好好看看有什么心仪之人。”海厉说道“你从瑶梦阁回来也十八了,是该出阁的年纪了。”
“海钥知道。”海钥不耐烦,听到出阁,海钥想起海厉说要卖掉自己的话。
海厉囔囔的看着火光似乎想到什么,念叨着:“……外厉贞素谈,户内灭芬芳。放口从衷出,复说道义方。”
海玉听见爷爷在念诗,心想是说姑姑吗?还是爷爷被一女子伤害过?不及细想,一璀璨烟花再次在夜空中亮起,打断她的思绪。
除夕之夜,海家和南山那边都灯火通明,海钥从未想过多年后的自己竟然会怀念这个普通却又不那么普通的除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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