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过的母亲节／郑媛

              从未有过的母亲节

                  □ 作者 郑媛

从未有过的母亲节／郑媛

      又是母亲节了。

      惦记了好久的节日，却是在母亲永远离开我们之后才每每想起。以前似乎总是很忙碌，一次次忽略掉母亲节、生日……等到我们终于闲下来，却是因为母亲的病情不得不暂停。

      母亲做了子宫切除手术。出院后，我忙着找工作，继续学业，尚未痊愈的母亲则张罗着家里的事。生活已经很好了，而母亲却心疼那些在医院里的花费——十几万，需要她很多年的辛劳。

      癌细胞还是扩散到其它地方。这一次，医生束手无策。妹妹停止实习，在家照顾母亲。我一边带四个月大的女儿一边工作。母亲心疼我，心疼外孙，把我和女儿都接到娘家照顾。而我，每天都见到她，却不曾在她病床前守过一个夜晚。母亲总是说，女儿小，晚上不能离开妈，其实我知道是母亲心疼孙女，也心疼自己的女儿。现在每每想起这句话，我总是潸然泪下——其实不管女儿多大，都不能离开妈。

从未有过的母亲节／郑媛

      我每天下班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年幼的女儿抱在怀里，坐在母亲床边。我温柔地望着女儿，看她贪婪地吮吸乳汁，却不曾想过，母亲也曾这样温柔地望着我，自己也曾这样幸福地向母亲索取。大概我这辈子为母亲做的，唯一能带给她安慰的，便是让她在生前看到自己的外孙女。女儿是夏天出生的，到冬天的时候，母亲已经倒下了。我知道她不想躺下，一直在苦苦煎熬，她说躺下了就起不来了，而她，不愿躺在床头让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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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每天不定时地陷入迷乱昏迷的状态。她躺在床上望着院子，栝楼红红的果实挂在光秃秃的藤上，叶子已经落光了，剩下慢慢干蔫的栝楼果子。母亲说栝楼果子可以入药，过几天就会有人来收药材。我心里一阵悲恸，哪里的药材可以治母亲的病，哪怕让我去做一个满村收药材的村妇也好。可世间没有灵药可以救回我的母亲，唯一能缓解疼痛的，是可怕的杜冷丁。

      从医院回来，需要注射数不清的杜冷丁。乡村的诊所，半夜医生是请不来的，父亲便学会了打针。有时候在深夜，我在睡梦中听到母亲房间传出隐忍的呻吟，那是母亲又开始疼了。母亲每两个小时就需要注射一次杜冷丁，或者吗啡，病床上的她只能靠这些，来缓解那些肆虐的疼痛。

      医院开的杜冷丁已经不够用，父亲每周都要去市里和县里的医院，拿着证明开回来那少得可怜的杜冷丁，每个月领两次。每到领药的日子，父亲便起得老早。初夏的中午，父亲满头汗地进门，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带回来的药。父亲怕路上不小心碰到，特意用纸包了好几层。他把药拿给母亲看，母亲看后仔细数数，再计算一小瓶用量，可以用几次，维持几天，算完之后，才让父亲小心翼翼地将药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母亲对药物的依赖和需求量与日俱增，从开始每次三分之一增加到二分之一却仍不够。我托朋友从黑市上高价买来两支吗啡，父亲几个做医生的同学也是竭尽所能，却只带来一支吗啡。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母亲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肤，腿上，胳膊上，扎满了青色的针眼，有时候我想，我宁愿让我代替母亲去承受那些痛苦。

      每天看着她受痛苦的折磨，却只能等着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结果，我甚至有些盼着母亲早些离开我们！没有一个女儿愿意母亲离开，可是，只有离开了，她才会远离这些痛苦，得到解脱。父亲和妹妹却不同，他们宁可看着受折磨的母亲，也不愿病床以后永远空着，他们想要每天看到母亲以得到心里的依靠和安慰，也不愿做永远的割舍。

      母亲节后一个月，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无力地倚在门上，望着母亲那受尽疼痛折磨而扭曲的面孔，她发不出声音，眼睛也睁不开，可是脸上似乎还有表情，嘴巴微张着，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哽咽。我知道她不愿离开我们，我努力想知道母亲在弥留之际要告诉我们什么。可是，我什么都感受不到，我只是无比清醒地知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如以前那样，在我进门喊声妈之后，总有个人能答应一声；我知道，那张在我回家后看见的第一张脸，将要化土入泥。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她永远地走了，而我们要永远孤单地、孤独地走下去……

      雨一直下个不停，却在母亲下葬的当天，忽然放晴。也许，上天不忍心再看着这对姐妹在泥泞中为母亲送行。我在棺木启灵的那一刻，木然跌倒，爬起来想再看母亲最后一眼，我想拉住她不让她走，可是除了手里的泥泞，我什么都抓不住。

      这个母亲节，雨仍是淅淅沥沥，没有鲜花，没有礼物，可是母亲，愿您能听见，能知道此时我正在想你，那些不停止的雨，是女儿永远延绵不断的思念。 

        ——写于2015年母亲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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