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之思，家之念

你会不会注意到，当你在思念一个人，或者思念家乡的时候，你常常会将你的思念倾注到某一个特定的物品，或者某一个特定的事件上。

我在离家近两千公里的北京，哪怕现在的交通十分方便，也不可能时常回家。但我却常常梦回家乡。

我总是会梦见爸爸给我做的鱼。一盘简单普通的红烧鲫鱼，是最能勾起我乡思的东西了。思乡，更思人。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全家都住在乡下。一栋两层楼的小房子，住着六口人，养着各种各样的家畜，院落里种着各种各样的瓜果蔬菜。当时太奶奶还健在，但我年幼，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总爱搬一张竹椅，坐在门前，眯着眼睛晒太阳。

我打小爱吃鱼。但是我小时候吧，我们全家都住在一起，所以家里面的饭都是奶奶做的。后来我跟父母进城上学之后，才变成了爸爸做菜。奶奶做的鱼跟爸爸做的是不一样的。她做鱼不爱放其他辅料，就只会放一点葱花。她的口味偏咸，做的鱼也是咸咸的，酱油的味道很浓，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咸香。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喜欢在二楼房间里看电视，到了饭点儿也不愿意下楼吃饭。奶奶心情好的时候呢，就会端着饭和菜，送到楼上来给我吃。我记得很清楚的一个场景，是我当时在看《猫和老鼠》，旁边是奶奶在给我喂饭。她把鱼刺剔掉，一口饭，一口鱼肉地喂我。当然啦，我的奶奶呀，是一个脾气有点小暴躁的小老太太。她可不是每次都会给我送饭的。她有时候呀，就直接把家里边儿的电闸拉掉，看我下不下楼吃饭。每当这样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是再不下去，她可就要发脾气了，只好乖乖地、灰溜溜地下楼吃饭。

后来，为了我能够上更好的学校，爸爸妈妈带着我进了城。我们三个人住在一个80平米的小房子里。对于一个住惯了乡下宽敞房子的小孩子来讲，城里的房子空间实在是有些逼仄了，还有邻里关系的变化也让人一下子难以适应。奶奶也没有跟着一起过来，做饭的大任，交到了爸爸的身上。

爸爸以前从来没有做过饭。他第一天做出来的饭，实在只能勉强入口，且难以下咽。我那一阵子每天都想着要回乡下老家，要吃奶奶做的饭。每次一到周末我就缠着爸爸把我带回奶奶家。而每次一回家，爸爸就会跟奶奶讨教做饭的事情，就像我跟爸爸问数学题一样。爸爸每天下班回来就开始琢磨厨艺的事情，看了不少菜谱，得到机会就跟人讨教某某菜应该怎么做才更好吃。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磨，爸爸的厨艺总算是拿得出手了。他尤其会做鱼。

爸爸做的鱼呀，跟奶奶做的不一样。奶奶呢，不爱放很多辅料，而且喜欢把鱼做得咸咸的，因为我们这儿有个说法，叫“咸鱼淡肉”。而爸爸则不一样。她更注重健康和养生，做菜讲究在少盐少油的前提下，把味道做得更好。他做的鱼呢，味道并不咸，但是够鲜，因为他喜欢往里面加各种各样的辅料佐料。我喜欢吃胡萝卜，他就往里面加胡萝卜片儿；我想吃蘑菇，他就往红烧鱼里边加蘑菇；另外他还会在鱼里边加黑木耳、大葱、笋尖等辅料。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往往是中间躺着一条鲫鱼，鱼的两侧散落着各种各样的辅料，量不多，但是种类繁盛。另外，我个人的口味偏甜，爸爸就在红烧鱼里面加糖，使得红烧鱼的汤汁在鲜香中带有一点点甜味，正符合我的口味偏好。

这么多年来，爸爸的厨艺并没有很大的提升了，但我觉得，他做的红烧鲫鱼，已经是一种巅峰境界。我吃过很多人做的鱼，也吃过很多酒店里面更昂贵、高评的鱼，但我始终觉得爸爸做的鱼，是他人无法超越的。以至于每当我想起家，想起家人的时候，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这么一盘普普通通，却又不那么平凡的红烧鲫鱼。

这么多年来，爸爸做的红烧鲫鱼的配方并没有大改动，因为所有的细节都是他根据我的口味而设定的。来我家做客的客人，有的曾跟我说过，觉得我家的鱼他有点吃不惯。我就想，是啊，这是爸爸做给我的私人定制，并不一定适合你们呢。

妈妈的口味不像我这般甜。她一开始也会觉得爸爸做的鱼有些过于偏甜了，但看我吃的喜欢，也就随着我一起吃。现在她也觉得爸爸做的鱼味道特别好。我感激于爸爸，为我专门研制出了这样一道红烧鲫鱼；也感激于妈妈，为我而改变了她的口味习惯。

我刚刚离开家上大学那会儿，特别特别地想家。我每天都想着要跟爸妈通电话，但是碍于一个青春期末尾的傲娇小年轻的自尊，我又不好意思每天都跟他们通电话，显得好像自己特别想他们似的。虽然确实是这样。我硬是撑着，一个礼拜才给他们打一次电话。每次接上电话的，都是妈妈，不管我打的是爸爸还是妈妈的电话。从来都是这样啊，爸爸永远是包容妈妈和我的。在我跟妈妈讲话的时候，爸爸时不时就会在妈妈的边上冲着手机说上一句，我心里暗笑，能够想象电话那头妈妈是怎样护着手机，不让爸爸凑过来打搅她跟她女儿煲电话粥。我跟妈妈聊完一阵以后，免不得要说一句，哎，我跟爸说点事儿。这才有了我爸跟我说话的机会。

之前也提到了，我这个人吧，性格有那么一点别扭，就不爱整那些感性的东西，也说不出什么我爱你，我想你之类的话。每回我妈问我“你想不想我们呀”的时候，我就说不出“我想啊”，这样简单的三个字。我每回都回答：我可想死我爸做的红烧鲫鱼了！虽然是一种侧面的躲避式回答，但也真的是大实话。孤身在外，连味蕾都感到一阵寂寞，特别想念以前那些熟悉的味道。其中又以爸爸做的红烧鱼尤甚。每当一个人在食堂吃着饭的时候，是真的想呀。

有时候我就觉得，人的味蕾也是一个感性的东西。它会想念往常所习惯的味道，一段时间尝不到，就食不知味。

我并非不爱山珍海味，并非不喜玉盘珍馐。只是心中有这么一道菜，它叫做爸爸的红烧鱼。它是爱，是暖，是希望，它是我的人间四月天，是纷繁人世间的一缕清甜白月光，照亮归家路。

鱼之思，家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