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我喜欢在傍晚或者夜间行走,一个人穿过灯光昏黄的街道,观赏辉煌高大的建筑。冬天里空气冻结,只是拍了几张照片手就失去知觉。新的一年到来,无论春风沉醉,或者夏夜晚风,我都不怎么拍照了。路旁小花开的热烈,而我总朝着什么地方匆匆赶去,无心驻足。
即便是无心驻足,我还是喜欢这昏沉中依旧光明磊落的街道,甚至胜过爱北京郊区那条灰尘和自行车一同摆放的光明大街。尽管这都不是我家乡。
homesickness homesickness离家之后的大学生活按部就班,充实紧张。可总有些时刻,看到什么样的场景尝到什么滋味甚至闻到什么气息,我的心会不受控制地飘回家乡,飘回那个炊烟温暖有花有树的南方小镇。这样的灵魂出窍让我想要回家,有时眼眶湿润,甚至想要大声嚎啕。立夏前一天的一次灵魂出窍是由路边公园里的花朵儿引起。这些花和路边小花截然不同,它们很大,可爱,繁茂,明艳,和千里之外的我家院子里的花一模一样。它们一瞬间勾起我对故乡的记忆,唤起我几乎要被琐碎生活磨损的一点点诗书情怀,我不由自主地对这些路边繁花生出一种感激。
homesickness我想起母亲一双温柔宽大的手,那双手细心照料过和这些花儿一样大的花儿。有时我在院子里发呆,母亲那温柔的抚摸落在花骨朵儿上的同时也落在了我身上。“多识于草木之性”,我和庭院里那些盛开的花一样,都是在我母亲温柔目光的注视下长大的。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株能思想的苇草。我曾是家乡良田高山间的一株草。我的叶尖儿冲着天空长去,我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渴望更多的阳光雨露。或者我不是一株草,而是花丛中的一个花骨朵儿。我的花瓣紧紧蜷缩着,内心对于见识外面的世界蠢蠢欲动,紧张狂喜。在北上求学的那一天,我被从室内花盆中移栽到广袤的原野,接受雷霆狂风,日晒雨淋。
homesickness我也时常想起小镇的生活,日子平凡又独特。从小镇出发一小时车程,便是我的母校。有时从市里回到镇子,夏日早起散步去集市买小馄饨和喷香的煎饺。干净的水泥路穿过平整的田野,露水轻盈明亮,空气干净湿润。手里握着零钱,买好早点回来时太阳已照进庭院,照到刚洗好晾上的裙子薄衫上面。洗衣服都是用井水的,井水干净透凉,还能用来冰镇西瓜。夏天树林后面的水潭里有莲花,幽静处探访,总想起那句 “东池始有荷新绿,尚小如钱。问何日藕,几时莲”。
有时烟雨濛濛,白鹤从林间飞出,翅膀滑出的弧线掠过绿色田野。雨水漫过水泥路,出门深一脚浅一脚粘满泥点,但心却同院里的花花草草一样被冲洗得干净清爽。
此刻我在这干燥平坦的华北平原,不止一次想念南方的青山,以及青山之间白茫茫的山雾。
即便是残冬末月的坟山,也是青松林立。二月天气还有些湿冷,地底有长眠于此老去的灵魂。残雪肃杀,野草枯黄,林间蹦来蹦去的松鼠在采食地上的野蘑菇。我曾在一丝不苟的镜湖边思索过一些困扰我很久的问题。这也是我对家乡的记忆的一部分。“青山之后坟冢皑皑,白雪堆在镜湖边”,二月扫墓时写的诗,如今只记得这两句。
此心安处是吾乡,离家后的心总感觉像云,在我收好行李坐上火车翻山越岭离开那天起,家乡便开始逐渐黯淡。这种黯淡是不可逆转的,虽然归家时,亲人团聚能弥补思念带来的失落,但是再次离开时,却能明显感受到背后的家乡更黯淡了。
homesickness在异乡的时时刻刻,总有一种连接感,轻微却质地分明地卡在我和家乡之间,像是一根长长的绳子。故乡栓住我了。那些有点儿失落的夜晚里,这根长绳力道惊人,勒得我很疼。有时我打电话,颠三倒四,言不达意,愁容满面,肚腹间的话语总是难以吐出,即便书写,也依旧不足够。我知道是这根绳子在作祟。
家乡扯着绳子的那一头,而这一头的我经不起拉扯,不住翻跟头。那些从山头后升起的晨光,那些禾上露珠,那些曾无数次在我梦中掠过的云中飞鸟,院里的皎洁光阴,都在绳子那一头。
后来当我读了拉美文学,发现里面那种故乡寻根的情感执着而疯狂,丝毫不同于中国的故乡文学。这就是家——这就是家——这就是家——葡萄牙传教士在遥远的殖民地荒岛上这样想。殊不知,这是最严重的思乡病。
homesickness( 七月份写的文章 图文皆原创。那时夏风浩荡 思乡正浓 洋洋洒洒一挥而就。而现已是秋凉的十月 归去又来辗转反复,思乡已失去韧性。我的思乡,可能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中我反复阅读、深以为然的那一段描述的那样:
“在巴黎,当他挽着某位临时女友漫步在姗姗来迟的秋色中,仿佛不会再有比那些金色的下午更为纯真的幸福了;到处弥漫着炭烤栗子的山野气息,手风琴悠扬婉转,还有那一对对贪婪的情侣,在露天阳台上仿佛永远也亲吻不够似的。然而,他把手放在胸口对自己说,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他用故乡加勒比海四月的一瞬间来抵换。他还太年轻,尚不知道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而也正是因为这种玄妙,我们才得以承担过去的重负,可当他站在甲板的栏杆前,再一次看到殖民地区那白色的山冈,屋顶上一动不动的兀鹫,以及阳台上晒着的穷人的破衣烂衫——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是多么轻易地掉进了思乡之情设下的慈悲圈套。”
再也找不到比这一段更为贴切的描述了。
回不去的故乡,我们都是渐行渐远的孩子。还乡又还乡,终究是古屋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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