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近我生日,儿生母苦,这四个字我不敢忘,但每年都未曾真正表达过这份感恩。直到我也做了母亲,才幡然醒悟为母艰辛。这个年纪,我们已懂得太多道理,为人处世也已学会运筹帷幄,识人心,知进退。但唯有在父母面前,我们赤条条裸露一切自私和贪婪,对眼前已然苍老的父母缺少最基本的耐心和最简单的关爱。
自从学了点文学,我就不爱写东西了,也最怕写到至亲至爱之人。文学自有技巧,我恨自己能力总不够,无法正确表达,又厌烦这种搜刮每一寸心肠,翻腾每一滴血液方能书写道尽的大动干戈。今日提笔,自知以目前久不动笔的生疏尚不能道尽心中所想,唯愿写些事,说些话,念给母亲,留给自己和我女儿日后一起来读,来体会这味亲情。
我母亲,最普通的农村妇女。为人热情淳朴,大字尚能识几个。家里老小,虽家贫,但自小宠爱。自嫁与我父亲后,家务事一并从头学起。我年少时,家里尚有两亩田,母亲腰疾缠身,但也常年干活。育有我姐弟三人,虽不富裕,但也从未缺衣少食。我母亲热情多话,我父亲沉默寡言,两人虽没少吵过架,但几十年来家庭环境总体还算和睦。然我们姐弟三多受父亲影响,性格多半沉默内敛。我体会父母辛劳,但也深知,家庭环境影响人的一生。倘若无法选择,我们该学会正确认识和改进。
我父亲在教育上对我们寄予厚望,我母亲则相反,十句常八句不离生活。自我从小学六年级到大学毕业12年住宿时间里,母亲最后两句皆是嘱咐我,要收敛脾气,与人交好。母亲最知我性子,从不与我怄气,生怕我伤心。所以印象中,我母亲对我从没有过半点脾气,她从来都是为我着想。不仅于我,我母亲于别人也是同样友好。母亲也有婆媳烦恼,年轻时也因为人老实不受喜欢,她唠叨归唠叨,但对老人也善待之。对叔伯亲戚邻居们,也从来满面笑颜,大嗓门也有大气度。但凡有点委屈,也常不挂于心。也正因如此,我也慢慢懂得礼节与待人,收敛与克制,特别是在亲人面前,勿逞口快,伤人伤己。无论亲戚还是朋友,难免磕碰,心怀大气,不必相争。
我母亲,在教育我们上,似乎并无方法可言。我们就像青砖白瓦上的藤蔓,随心所欲生长,毫无束缚。自小就听多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但我母亲从未表现出有何不同。倘若我们姐弟仨打架,我母亲就甩下一句谁输了,不要哭就走开了。再说上学这件事,我父亲和我母亲一视同仁,希望我们都能上学好好读书。然而我姐小时叛逆贪玩,我弟沉迷网络,皆中断了学业,于我父母而言都是心痛。我是干活最不利索的那个,也因此盲目地认为自己更适合读书,所以我自己选择了路,也感谢父母从未弃我。我母亲一视同仁的思想和做法对我影响颇深,我认为是这种思想改变了我的命运,也在今日,无论掺杂多少家事,无论我母亲对我们姐弟仨的事如何抉择和处理,我从始至终都相信我母亲一视同仁爱我们胜过自己。
当然,由于我母亲管教的随意,我们也曾多次涉险死里逃生。印象中小时候我跟我姐头上长虱子,我母亲不知哪里听来的话,就往我们两颗脑袋上下了农药。上课的时候药性发作,头晕呕吐,我跟我姐抱头大哭从学校回来,一前一后走在路上,那画面甚是荒唐。还有很多时候,我们经常撒野跑到军垦湖去摸蚌摘菱角,想来无人看管都是相当危险的。当然,大部分同龄孩子都跟我们一样,享受着这样放纵贪玩的童年,也有很多母亲跟我母亲一样,她们并没有什么知识和方法,只给予我们一个最基本的该放纵的童年和欢乐的过往。
我母亲人缘好,大抵是出了名的。今年接她来深,帮衬我照顾女儿,才来半年就几乎人人认识。我女儿也沾外婆的光,出门总能讨到好吃好玩的。我母亲爱跳广场舞,她就每天教别人跳,不会下歌曲的都跑来找她,有时候我母亲下楼晚了,邻居就上门来催。我母亲是个特别好的倾听者,无论别人啰嗦多少次,她依然笑嘻嘻地听着。也从不乱说是非,所以邻居都待见她。一会有送老家摘的藕尖的,一会有送自己腌制的咸蛋的,大家待她好,我看得真真的,因为她也待别人好。我母亲教会我的,是感情里的无私,是学会去做感情的主动方。
我母亲每天都常挂笑脸,然细想之,我却心生悲苦。先是丧父,丧母,后丧夫,丧姐,我母亲50岁前便经历了这一切。好在,她还有自己的使命,带着孙女,日子似乎过的没有那么痛苦。我父亲去世没多久,堂前的遗像便被我母亲收了起来。这件事应是对我母亲最大并且能击毁她所有意志的事情,但她并没有坍塌,就好像当初我不肯放手父亲一定要医到最后,我母亲却淌着泪叫我放手一样。我母亲一面要安慰小的,一面要宽慰家里的老人,她实在不容易。每每思之至此,我涕不成声。这几年我常感概,能陪我们走到最后的人,只有我们的爱人。中年丧偶,这应该是这世上最无情最凄苦的打击了。余生不长,青春不在,那份孤独无法拾起,也无处安放,不知道如何承受是好。眼下,我最怕她孤单,也不许她孤单。希望她能保持好体力,继续乐观地生活下去。
若要说我母亲教给我什么,我不得不老实回答,我母亲教给我的知识甚少,没有月经例假的科普知识,没有独立生活的各种技能,也没有课堂上与成绩挂钩的语数外理化生。然而,我敬重母亲,深爱母亲,不仅因为她赐予我生命,更因为在多年之后我明白和感激她教会了我如何做人。
我父亲常言道,傻人有傻福。说我母亲会比他命好。我小时便做过梦,梦到母亲去世了,躺在高高的红棺木里,四人还是八人抬着。后来想起总觉得应是寿终正寝的意思。我母亲已活了半辈子,她不念过往,又或是不忍,她依然喜欢穿红戴绿,喜欢烫发喜欢首饰,半老太太了也喊着要少吃减肥,她依然睡眠好一躺下便鼾声如雷,我无法帮她拭去眼角的皱纹,只愿她笑得依然好看,我不能弥补她心里的缺口,只愿我站在她身旁她没有时间寂寞回首,我不忍她战战兢兢老无所依,只要她愿意,我便做她去时的门,守护她直到最后。
当然,我自私地真诚祈祷,愿我母亲能长命百岁,余生无忧。愿我母亲能替我父亲来看看这未看完的人间烟火,来享享这未曾享的儿孙之福。母亲在,父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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