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闵王失国之后,曾先后逃至卫、鲁、莒等国,最终被楚将淖齿杀死于鼓里。而乐毅大军长驱直入临淄,将一国之都内六七百年来所积蓄的财宝珠玉劫掠一空,攻占齐国七十余城。
也就是那个时候,父亲明白齐国自此衰败,再无崛起之日。于是,辞去官职,专心经商。至闵王儿子法章继位之后,父亲的商铺已经遍布齐国、赵国、大小街道。
我出生在齐襄王法章薨逝的那一天,那一天整个齐国漫天缟素,唯有老来得女的父亲偷偷在家里的寝阁里挂了一段红绸子,以示喜庆,我也因此得名,萧虹。
长至七八岁时,我已经开始慢慢有了记忆,深夜醒来,常常能看见父亲独自一人默默叹息
有时我会问他,可是他总是摸摸我的头,要我乖。并时时督促我好好练剑
每次问,他都不答我,后来我便不再多问,只是练完武艺之后,我习惯了静静数着父亲的书房里每天会来几个神秘人
这就是我十五岁之前的生活,过着大多数平民羡慕的富足且安定的生活。而十五岁开始,生活虽然依旧富足,却再也没有了安定。因为,父亲暴露了,被义士所伤,身中奇毒,不久于人世,我作为家中长女必须要继承他的家业。
直至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个叛国者。他背叛了自己的母国,选择替秦国王室卖命。而我家遍布赵、齐、燕等国的商铺,不过是为秦国打探消息和为秦国秘使服务的联络点。
这些一直是我少时不断追问的事。如今,我终于知晓了,却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追问。
我是叛国者的女儿,然而,父亲更要将这个叛国者的名字传给我。
那一刻,我是恨他的!我更恨突然而来的异样眼光。
“呵呵呵呵”一阵难听的笑声传入耳膜:“原来他们家的财富不干净”
“是呀,是呀,是叛国者呢”
“就是就是,这就是叛逆者的下场,连个男丁都生不出来,临了临了,只能要女儿继承家产”
“罪孽呀”
我知道他们在说我和父亲,不由耳根一下子燥热发烫,握紧拳头,准备好生教训他们一番。
父亲一把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字的小声告诉我:“你的母亲,你的小妹,还有我们一家六族百余人性命,日后全数握在你的手中。”
我抬起眼睛,望着父亲苍老的病容,和含着泪光的眼睛。竟一句怨恨的话也说不出来。
从那之后,我开始一身男子装扮,开始压制一贯的豪侠作风,开始了用忍来活下去的日子。
父亲拖着病体,第一次带我入了秦宫,匍匐在了秦王的脚下,秦王听说我武艺了得,记忆能力超强,觉得十分欢喜,当即赐给我一身金丝缝制的玄色衣袍,和一柄王室宝剑。
自此,我正式成为秦国秘使。
这一年冬,父亲过世了,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出最后一句话:“对不起,拖累了你”
我匍匐在他的尸身,无限哀凄,却不知如何表达。
……
再次听到有人对我说‘对不起’,是在秦孝文王薨逝,举国大丧之时,灵堂里突然闯入一批刺客直逼新王,我立刻举剑攻去,几番较量,已经斩杀数十人。只是刺客越围越多,我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此时,他一身黑衣,从天而降,与我并到一处,嬉笑着喊一声:“对不起,来晚了”
我回身一看,只觉得眼睛莫名晃了一晃,这是哪里来的美貌少年,剑眉星目,英俊绝伦,笑起来时,腮边还会开出一朵好看的梨窝花。
直到他右手挨了一剑,我们才从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中回神,猛砍一通。
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抬起头对我再次笑笑:“小兄弟生的眉清目秀,谁也不会想却是个厉害人物。若不是亲眼见你出手,定然还以为你是一介书生。”
“兄台亦是如此”我拱拱手施礼,脸颊莫名烧了起来
“我叫蒙恬”他笑容更甚,伸出手轻轻为我拭去溅到脸上的血:“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我顿时呆住,他是蒙家人!军功赫赫的蒙家!是我一个叛逆之臣无法攀附的蒙家!脑中突然记起了路人对我的窃窃私语,我不由垂下头,施礼:“告辞”
他对着我的背影大喊:“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喂!我会找到你的”
我的心里甜甜的,即希望他可以早点找到我,又希望他不要找到我。因为我是叛国者。
他果然找到了我,就在当天晚上,并且非常隆重的向我介绍了他身边的人,秦国太子,嬴政。
原来,他是秦太子身边的人,与太子感情笃好,因入苍山招揽人才而不得见,今日回来,本可以不用帮我,却见我小小年纪乃不可多得的持剑高手,突然生了爱才之心,遂上来搭讪。引荐与太子
眼前的华贵太子光看个头的话,应是比我小个三五岁,可他眼底的那份深沉和老练,就算二十多岁的壮士也不见得可比。
说真的,我从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就不敢背叛他。
与此同时,我接到王上命令,连夜护送一位深受重伤的大士,去见临死都要见一面的人。
就这样,托这位巫少大士的福气,我第一次见到了她
她一身粗布男衫,乌黑柔顺的发以简单的木钗打住结,高高挽着的寻常男子发髻,却显得她甚是可爱。我却只一眼便认出她是个女娃娃。因她那俊的眉,亮的眼,因她俏的鼻,香的唇,因她白的脸,细的腰。更因她身上散发着的灵动感和若有若无的高贵气息,我确定她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个比珍珠更漂亮,修养堪比王族的女孩子。
不过,她的脾性倒不如样子娴静,方才‘腾’的一声推开门,着实如同强盗一般。
我挡住她:“来者何人”
“我是他的朋友”
“姓氏”
“大胆”她身侧的侍从立刻拔剑相向,我立刻感觉的出,这个人功夫不在我之下。能得如此侠士相护,可见她的身份的确不简单
后来,我才知晓,原来,她就是传闻中貌媲天下至宝隋候珠的楚国大公主。
她挥手制止,客气施礼:“在下衍玉”
衍玉的性格很好,像没有压制的我,豪爽大气,还带了些我没有的难缠。而且,她不喜欢我的奉命行事。
我想告诉她,我也不喜欢的,可是又不得不如此,因为唯有我的言听计从,我才能保住一家百余口人的性命。我是不得不遵命行事。
她没有一点武艺防身,似乎全凭身边的侍从保护,若不是我方才推开她,她早就死在飞来箭下。我望了望外面的厮杀震天,再回身望望这个连花拳绣腿也耍不起来的人和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大士,一时,不知该保护哪个
没错,我的心底竟是想保护这个刚刚认识的少女,或许是因为她灵动美丽,或许是因为她潇洒耿直,或许是见她对待身边的侍从都全心全意,又或许,正因她无半分防身技能,却可以挺身而出,说出:“我来引开他们”这种话……总之,那股豪气,那股温柔,让我渴望呆在她的身边,像渴望冲破身上所背负的枷锁那样强烈……
不久之后,大士巫少醒了过来,我便不能在此逗留,赶紧回去复命,衍玉将我送至山间较为平坦之地,那里漫山遍野铺满兰草。她告诉了我蒙恬的事,虽然,她并不知晓,她所说的正是蒙恬
“就是在这里,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秦国人,虽然他没告诉我,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来自秦国。呐,那个老黄牛就是他以前的坐骑,他呀,总是盘腿坐在牛背上,自己身后背一篓兰草,手里还经常装模作样的拿一卷书”
“是么?”在太子身旁的他,虽然潇洒,却不曾这番模样。
“若你二人相识,想来也是合拍的”
“听你一说,我觉得是个洒脱之人”此刻的心情,有些难以形容,是欣喜,是期待,更有无可抑制的绝望。
但愿如她所说,我能与他和的来。
“是呢,你要是能多留几天就好了”
“还有要务在身,实在不便逗留”我也想,却不能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你也要学些武艺防身才好”我很担心她
“我不是有你做朋友吗?还怕什么”她笑的极为美好,不禁让我有些不安,她说我们是朋友,可我一个叛国者,如何能与楚国公主成为朋友?若她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是否还会这样说呢?
“就此别过吧,保重”
“保重”
回到秦国后,我正式纳入太子麾下。与蒙恬一左一右开始效忠太子,并保他登上那高耸的王位。而我,就站在高耸的一切身侧。
蒙恬側过脸,目光越过刚刚登位的秦王,对我笑的甜蜜而温柔。我有些慌乱,有些眷恋,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假装冷漠的转离目光。
因为我是叛逆者,我,不可能被恩宠赫赫的蒙家接纳
秦王嬴政登位之后不久,蒙恬便被派遣于军营训练新军,同时稳固自身势力,安排好一切后,秦王便寻人画了一副丹青,命人四处打探此人。我将那丹青看过一眼,竟是衍玉的模样……
我握紧拳头,终是没有声张此事。因为我知晓,她与山中一位白衣师兄互相倾慕,早就生情。况且,她生的那样美好爱笑,实在与王上这般阴沉寡恩之人,不太相配。
我就她一个朋友,我决不能因立功而失去她。
我拱手上前,领了差事,自此全国搜寻,唯独护下了楚国郢都与兰陵之地
断断续续寻了三年之久,依旧杳无音讯。王上开始渐渐对此事放手,将目光转向了朝中日益激烈的夺权之争。话说当今秦朝,主要围绕三股势力运行国政。其中根基最为牢固的乃是当年宣太后钦定安国君之妻,赢异人之养母,也就是当今秦王之养祖母,华阳太后。其楚系势力虽不至于说一不二,却也分割了朝堂中多半权势,可谓真正的国家决策者。也正因有华阳太后力挺,当今秦王才得以够上王位。其余势力乃先王生母夏太后,与当今王上生母帝太后。彻底刮分掉秦国所有可以看的见,或看不见的朝堂力量。
然而,现在最主要的还不是夺权,而是稳定王位。众所周知,先王生前,最疼爱的儿子乃是王上的弟弟成蛟,曾有传言流出,先王曾动过废长立幼的念头,只是后来,被巫道人以天意挡了下了。这样看来,若哪日王上惹怒了华阳太后,再有夏太后旁边吹上一口气,那么,这王位,还真不一定是谁的。
即便如此处境,手上已经稍有军功的蒙恬似乎依旧对这位王上信心满满,我随着他的目光,转而落到王上身上,他冷冷的目光里铺上一层万年寒冰,嘴角微微勾起:“就算成蛟死,也不该死在寡人这有亲爱兄弟之名的人手上不是!”
“王上打算怎么做?”蒙恬上前询问
“所谓欲取先予,自然要说服母后给成蛟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他明明是笑的,却让人觉得如同鬼魅一般吓人。
秦王五年,成蛟出使韩国,因成蛟之母乃韩国公主,韩王为护成蛟,不得以,割百里之地于成蛟立功。成蛟因此受封长安君。
秦王七年,一直力护成蛟的夏太后,被王上用毒而死。并趁机帮助自己的生母帝太后夺得大部分权利。帝太后因此势力骤然增大,启用嫪毐等心腹。
秦王八年,帝太后为王上打击成蛟与成蛟之母韩夫人。嫪毐编造其谋反证据,彻底逼反成蛟,成蛟兵败后逃到赵国,至此彻底退出秦国政权的泥潭。与此同时,嫪毐以吿奸之功,受封长信侯。
此事之后,我被秘密派去刺杀成蛟。经过一番追逐,终于在赵国刺杀成功,归秦复命时,已是又一年春。
时隔半年没见,蒙恬二话不说,将我锁进他宽厚的怀抱里:“虹儿,我很想你”我透过他的肩头,看见王上似笑非笑的脸,不由脸颊一红,想要推开他,不想却被他固的更紧:“琅玉说的对,感情与宏伟壮志相比,也并非微小之事,它与亲情友情一般,使得争名夺利的天下显得尚有温情,难能可贵。所以,它来了,就该任其发生,而不是拒之门外。虹儿,不要再拒绝我”
“你放心!寡人明日下诏,为你们赐婚”王上极为难得露出这样舒服的笑
我慢慢松开推在他胸口的手,就任由他抱着。脑中不由浮现出那张媲美珍宝的脸,心中荡开了花朵。
谢谢你,衍玉。谢谢你对蒙恬说这番话。
这婚是赐下来了,可一时半会儿却结不成。因为眼下华阳太后与帝太后正斗的凶悍,王上实在顾不得我们。王上其实早就不满帝太后作风,甚至记恨吕不韦嫪毐擅权,这使得王上下定决心,暂且帮助势力庞大的楚系拔除自己的母系势力!于是,这一年,嫪毐被杀,帝太后惨遭放逐。吕不韦失去靠山。
同是这一年,楚王韩王相继薨逝,王上派我与蒙恬分头打探消息。我本想负责楚国,私心里想去安慰一下刚刚失去父王衍玉,可无奈使命在韩。
这一去,几近一年。直到接到王上大婚消息,要我们返程的召令后,我与蒙恬才再次汇合相见,一起启程归秦。行至三川之地,却意外与衍玉再次相遇
她还是一身男子装扮,葛衣粗袍,看上去只是个文文弱弱白脸书生。那一脸笑意,亲切的让人想抱住亲一口才好,我们虽阔别多年,却仿佛日日得见一般。她说她成婚了,看上去极为幸福,若我猜的不错,应是山中那位白衣男子。我有心再问一问她可是安好,却又因蒙恬不知晓她的身份,而不得不憋在心怀。
一番酒杯交错,已至夜深人静。此时,酒肆间却传来躁动,依我多年经验与警觉,自然知晓,应是秦国哪一队追捕要犯的人马。我推开窗,却见是熊启,正拿着衍玉的画像追问店家。
我心中暗叫不好,赶紧披衣起身,敲击衍玉房门,放了她逃生。
其实,我知道王上与楚国长公主正在完婚,也知晓她就是楚国长公主。可我,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衍玉,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可当我们回到咸阳宫时,听说王上已经完婚,楚国长公主已经入主兴乐宫,成为秦王后。
我突然记起,衍玉逃跑时,曾说,她将熊启心中的女人嫁了出去。
莫非……
我们再次相见,已是三年之后,王上从巫少大士身上开始,直到王后的木钗,终究还是查到了她,最终以囚禁巫少,不惜得罪楚系,要求王后以自己的名义给衍玉送去信件。这才成功引她入了秦。
只是这些都是听蒙恬说起的,因为我当时正在韩国,周旋韩非入秦之事。而且,那时,我并没有在韩国见到韩非,因此并不知晓,苍山所见白衣仙子一般的人物,正是韩非。也就是她的夫君。
……
“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是不是”秦王拎起我的衣领,怒火包裹着浓浓恨意:“你在有意包庇她!天下皆以访遍,为何单单不见你派人搜索郢陈!”
“王上息怒,属下见她时,她已经与韩非互生爱慕,属下不忍棒打鸳鸯”
“住口!”秦王一个用力,将我摔了出去,我应声撞翻案台,吐出一口恶血!
我继而忍住背上剧痛,俯下地去:“王上,他们如今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衍玉腹中又再次有孕,求王上放过他们吧”
“你倒对她忠心!”秦王翻身抽出宝剑,直抵我的脖颈:“她是楚国长公主,是寡人的王后!寡人岂能容她与别人成婚生子,日日温存缠绵、夜夜交颈而眠!”
“王上,手下留情呀”赢新公主轻轻推开秦王搭在我脖颈上的剑:“她与那个芈衍玉一向交好,如此死在宫中,恐怕要惹芈氏怀疑。到时王上得不到美人不说,恐怕还要添了恨意”
秦王这才散了散衣袖,将剑扔了别处:“寡人念你侍奉多年,唯此一桩不好,也看在蒙恬的面子上,且饶你一命!”
“多谢王上不杀之恩”
“但是,这桩事你是不能再插手了!收拾一下,近日就去赵地吧!”
“可是……王上……”
“还不滚出去”
我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来保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我真的尽力而为了
……
“天马上就要到了最热的时候了,王上怎么偏赶上这个时候要你赴赵?难不成怕你黑的不够明显?”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喜欢与我玩笑,完全不知晓危险和预谋正在靠近。
“讨厌”我掩饰自己的情绪,使劲忍住,不让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
“好了,我开玩笑的,此次自己去,还是和蒙恬一起?”
“蒙恬要去楚国,差不多前后脚”
“这家伙自打知道我是女子之后,竟腼腆了不少”
“他说了,之前你们勾肩搭背的,他不知道也觉得没什么,现在知道了,竟说不出别扭”
“这个蒙恬”她笑的很豪爽,不见任何扭捏之态,是我喜欢的样子
“呐,这个给你”我递给她自己亲手编织的五彩绳子
“什么呀”她拿在手中,来回抚摸
“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给你儿子辟邪的!”衍玉,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我是希望你可以平安,希望你的孩子可以平安,你知道吗!你一定知道的吧!:“你生养的时候,我应该赶不回来,便提前送给你”
“离他出生还有两个多月呢,你要去那么久吗”
“是呀,王上已经在做攻打赵国的准备了,这一去,有可能是几个月,也有可能是几个年头”
对不起,衍玉,我也有亲人要保护,我不能再背叛秦王了!我必须按照他说的做,这次我没得选。衍玉,对不起
“这么久?那你和蒙恬的婚事要怎么办?”
“先放着吧,左不过,他不能娶别的女人就是了”
“对他这么有信心啊”
“王上主的婚事,他敢反抗”
老实说,我没有信心。我更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再见他。
父亲曾说,有些错,犯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更改了,一辈子都得背负着。比如背叛。我本以为,我这一生,作为一个死士的一生,忠诚就会是我的性命。而如今,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性命,余生,我可能都会被秦王扔在赵国,或者哪个地方,为他做那些无关大局的事。
一转眼,我离开秦地在赵已经有六个年头了,这六年,我听说发生了许多的事,可那都与我无关,我只需安稳的经营着这些茶馆驿馆生意。做好搜集情报,贿赂赵官的任务。余下的,也就与我无关了。
秦王十九年,秦国攻赵,久战不下。
咸阳传来急令,命我施展离间之计,大概之意便是用计挑拨赵王与如今统领赵国全国兵马的李牧将军,以此起到临阵换将,杀死李牧的目地,这样,秦国便能迅速攻破赵国王城。
而这一套完整的方案,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如何挑拨,谁来挑拨!
“敢问特使,不知王上此次可有明确旨意指定何人?”
“赵王极为宠信的近臣,当年陷害廉颇离赵的郭开”
我点点头:“此人常来茶楼品茶饮酒,为人甚是贪财,我会在这几日亲自拜访郭府,王上静候佳音便是”
“女使莫急”来使挥了挥衣袍,拉住要起身的我:“王上还有几句体己话要在下转告女使”
我重新坐下:“特使请讲”
“王上知晓,这个郭开虽为贪财之徒,却有一心结未解,只要女使能为其解开此结,此番之计,便会万无一失”
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腾,将我的心脏瞬间抓紧:“什么意思?”
“女使何必让在下说的这样明白。众所周知,这郭开堂堂一国大夫,六年前突然不近女色,听说心思可都在女使这里呢!”
我心下一落,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来使轻轻笑着散了散衣袍:“王上说了,此番只当赎罪了,只要此事大功告成,前尘往事,当既往不咎。您还是王上最得力的宠臣。如若不从,女使大可一死了之,只是女使误国之罪,恐怕就要落到咸阳城内的家眷身上了”
秦王这是公报私仇啊!他这是恨透了我!定要让我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真是蹩脚的剧情
恍惚一瞬间,我的世界蒙尘而绝望。却不得不在这个绝望的世界再加一层无望:“请转告王上,萧虹明白了”
此事,做了,便是天大的笑柄,不做,便是全族上下的劫难!
可怜我却没得选。
然而,就在我依计行事的时候,衍玉却突然蹦出来搅乱了这一切
时隔六年,当我再见到那张脸,一时不知悲喜:“萧虹见过长公主”
“你这大清早的来闹我,是怪我昨晚坏了你的好事?”她一贯不喜欢遮掩,六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萧虹岂敢!公主要成英雄也好,要杀郭开也好!都不过是各谋其事,各为其主而已”我了解她的处境,更了解她的为人
“你说的对,我们现在立场不同,所做的行为,和希望的结局都不同。可昨天晚上,我不是为了要当英雄,更不是为了国家立场!我是为了朋友!我们可以各谋其事,也可以各为其主。可我们还是不想看到对方受到欺辱和伤害,我相信这点你和我是一样的,假如今天我们异地而处,我相信你会做同样的选择”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的事,你不用管,我也不会因为对手是你,就手下留情”我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了解她的心,可是,我有自己的难处。
“萧虹,你不会真的打算把自己献给那个癞蛤蟆吧!?你做这件事情之前,想过蒙恬的感受吗?”
“我们是为了国家!不得已而为,他不会在乎这些的”我已经没有权利去顾虑他的感受了,我的手上握着的是整个家族的性命。这一点,蒙恬也没办法使我放弃。
“鬼才不在乎!”她拾起我的手,用我自己的手背拍打着我的脑壳:“傻子!若是昨晚我不拦着,最痛的人不是你!是蒙恬!他会痛一辈子,只因为他没有保护好你!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更痛?”
“我们别无选择了”我掰开她的手,转身欲走
“站住”她喊住我,绕身到我面前:“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什么忠君爱国,什么道德礼仪,比得过你们幸福重要么?你的君既然不顾你的身体,不顾你的幸福,那他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的国家和所谓的大业付出这些!况且世上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你还可以用别的方法贿赂别的大臣!我们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公平角逐!我们都还有机会!”
“你什么都不懂!”我定定的看着她,嘴角抽搐着,任凭眼泪滑落:“你不必管我,就当没有我这个朋友!我们各自为各自的立场而各尽本事!至于我用什么办法赢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输给我!”
“萧虹为什么?”她再次喊住我:“你是一直忠诚于秦王,可是,你对自己的爱情更忠诚不是么?”
“不是的,你弄反了”我说完,几乎是逃出了她的房间
衍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更知道你的真诚!可你知道吗?秦王要看到的不是计谋的得逞,他要看到的是我的痛苦!他要报复我。
所以,你帮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我必须委身于那个被天下唾骂的大奸臣,才能让秦王那颗愤恨的心稍稍平复。
为你,我不后悔。
……
一转眼,又是六年。
秦王早已‘不计前嫌’,将我重新调回他的身侧,却再也没让我为他做过任何事。
六年了,仿佛因果就是如此,衍玉又回到了秦王身边,却依然固执的随时准备逃离。我也深深的明白,她一定能做到的。
而这六年来,我与蒙恬拉拉扯扯,却终究没有任何结果。
他的家门不能容下我,即便有王上的赐婚也不容许。虽然他固执的不肯娶妻纳妾,可他的高贵还是让我无故低到尘埃里,我终究都是叛逆者!终究与他身份不符
他说,这是属于我们的浪漫,我们就如此静静的隔在世俗的两端互相凝望,就像当初隔着王位上阴沉的秦王那般互相凝望。
我好怕,我怕老天连这种远远的守护,都不肯多给一些时间。我一次次数着与他相见的日子,数一日,便少了一日。
终于,时光还是走到了这一年,齐王建四十四年,我以整整四十四岁。这一年,秦王相继灭掉中原五国,仅剩一个齐国独自与秦国一东一西,一强一弱,相互对立。
秦王一纸诏令,命我随军出征,东伐家乡。
我明白,这又是一次毫无掩饰的试探,是赤裸裸的折磨和羞辱。
父亲是个叛国者,而我,在秦王心中早已如父亲一般,是个没有忠心可言的叛君者。前者,只因为比他人更早的看透了事实真相,更早的做出远离弱者的决定而已。后者,或许不懂得什么叫大局,却懂得什么叫道义。
我大概明白了父亲当年的长吁短叹,闷闷不乐。
而今,这抉择再次重现。我终究没有勇气拾起屠刀,向着自己熟悉的街道、熟识的人群砍去。父亲是位智者,当初犹豫也好,坚定也好,终究选择了依附强秦,做了杀害自己国民的屠刀。而我不是,我终究做不到问心无愧的接下父亲多年维系的‘家业’,我终究都是无法接受他人目光里深深的讽刺和谩骂。
这次,我终于有了选择。
迎着冷冷的风,我一身鲜红,走进临淄城中,大概是因为战事来临,这里一切大都已经荒凉难耐。这里,曾是我的家乡,曾是我出生的地方,曾是我与家人一起生活的地方……
父亲就是在这里背叛齐国的,而我,却要在这里还给齐国。
父亲曾说,我出生时,齐王薨逝,举国缟素,只有我家偷偷挂了一段红绸……父亲还说,有些错,犯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更改了,一辈子都得背负着。
比如背叛。
当脚下的案子已经踢翻,梁上的红绸死死勒紧脖颈,我听见有人在我的耳边对我说:不,我没有背叛,我从没有背叛过,我一直忠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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