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劳动大厦中式的仿古钟楼响过九声之后,太阳挣脱了清晨的雾霭和天边朝霞的纠缠终于缓过神来,阳光开始把整个临江当成了一个巨大的烤炉。漆黑的柏油马路在热岛效应的作用下,马路表面的空气好像是一股股清澈透明的水波源源不断的流过。靓丽的连衣裙、高跟鞋、遮阳伞和鲜艳的t恤衫、牛仔裤开始让整个小城跳跃起来。日系的、德系的,国产的合资的,新的旧的各种式样的小轿车、SUV、大吉普让临江的街头变得繁华和喧闹,汽车留下的尾气让城市低空的颜色变得有些发青。小城中心最繁华的大厦岗又开始习惯性的拥堵起来。自开春东西走向的主干道解放大街拓宽改造工程以来,这个城市的中心大岗便没有一天畅通的时候。
我,只有两个月的菜鸟交警,此刻站在大厦岗中心的指挥台上有点浑身不自在,毕竟才转来交警而且一直都是在外围小岗混日子,今天第一次被调来中心大岗,望着拥堵的车流犹如决堤的洪水,心里倒是难免有些忐忑。我的指挥手势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亮相了,虽然私底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但望着由七、八条N个S连接而成的拥堵的车流在大厦岗前穿插的密不透风,我还是有些不自信。“小刘,你站在那瞅啥呢?赶紧疏导交通啊!一会市长的车队要通过这里,如果堵在这我拿你是问!”大队长铁青着脸站在车流中间冲着我喊,那声音好像一把开山大刀,不但劈开了汽车尾气和那些刺耳的喇叭声形成的混沌,而且那刀锋竟直接劈在了我的耳朵上,我的耳朵有些肿胀并开始发热发烫。我被这喊声震到了,来不及触摸一下耳朵是否真的安然无恙,我必须马上拿出点魄力让他们看看巡警也不是吃素的主儿!我的第一个手势一出来,整个人立刻放松下来,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马路上。在岗下几名交警和安全员的配合下,经过十几分钟的疏导,S形的车流开始被慢慢捋直,而且变得清晰起来。刚刚被争道抢行的车流塞住的大厦岗十字路口恢复了它应有的空间和秩序,四个方向的车流开始遵照我的指挥通行。二十分钟后,整个中心大岗的交通变得井然有序,信号灯又恢复了活力。刚刚铁青的脸恢复了红润,那副据说是美国海豹突击队的专用墨镜此刻多了些柔和的光,大队长挺着胸膛迈着军人的步伐放心的坐回到了他的白色4700里。4700刚起步走了没几米又停了下来。司机小周摇下车窗,狐假虎威的嘴脸让人有些恶心“那谁,小刘,赶紧过来一趟,跑步!李队有话!”我摘下帽子擦了把汗,同样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蔑视的扫了一眼小周那张捂得发白的胖脸来到4700跟前,李队打开车门,海豹突击队的墨镜此刻已经卡在了脑瓜顶,一张大脸保持着威严,“小刘,就这么干!以后还得加强交通法规的学习啊,不要以为交警谁都能干,要想当一名合格的交警,你目前的状态还远远不够。今年夏天中心岗的任务繁重而且复杂,我看你担任还是有一些吃力。经过大队班子的研究决定,你们巡警还是担任四门落锁的卡点任务比较适合,所以高速公路卡点的任务还是交给你们,再有设卡堵截任务,大队就直接给你们下达命令了,我们希望你们能理解,很好的完成任务。”李队讲话的时候,白手套在空中留下了许多道不规则的曲线。“没问题领导,我服从大队的安排。”我立正向那张卡着美国墨镜的大脸来了个敬礼,李队并没有给我还礼便砰的一声合上了后门,4700随即便淹没在了车流中。
此刻永泰小区一单元301室,上午的咖啡正咕嘟咕嘟的冒着香气,炉火上那把有着精美花纹和镂雕的镀银的洁白器物正精神抖索的欢唱着。穿着对襟丝绸唐装的张志焕校长正坐在客厅的躺椅上,嘴里哼着智取威虎山的曲儿,手在膝盖上不紧不慢的打着拍子,早上的不快似乎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美丽温柔的罗婉芹老师一边缝着自己设计的舞蹈演出服,一边看着煮沸的咖啡炉,“你这个老东西,越老越难伺候了,唱着京剧喝着咖啡,这算是哪一出啊,土不土洋不洋的。”罗老师略带不屑的瞟了一眼躺椅上正陶醉在林海雪原里的老校长,一对弯眉皱成了波浪“现在人家都讲茶道,喝点铁观音、绿茶、红茶,你却偏偏起高调喝什么劳什子的咖啡,再喝自己煮啊,我可没时间伺候你”说话的时候罗老师还不忘瞅一眼煤气灶上的咖啡壶,她怕咖啡濮了锅弄脏了白银器物上的镂雕和光泽。张校长并不生气,哼出的曲儿依然字正腔圆,据说年轻时在乡下和北京京剧院的知青专门学过。“喝咖啡唱京剧咋了,这是我儿子从美国带回来的加勒比蓝山咖啡,专门孝敬他老爸的。那是1600米的加勒比蓝山顶上才能长出来的咖啡豆,速溶的不行,好玩意必须得煮着喝,喝咖啡唱着京剧,咱这叫洋为中用,弘扬国粹”老校长越说越得意,腾的一下从躺椅里站了起来,腿脚利索的就像年轻了十几岁,“咱喝咖啡咋的了?不像有些人,老了没正形,穿个紧身裤子蹦来跳去的,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煮咖啡他懂吗?世界上最好的咖啡他喝过吗?”温柔的女教师终于扔下手里的活计,她那张失了水分的鸭蛋脸有些走了形,腮红似乎退了颜色竟然变成了鸭蛋青,嘴角有点微颤。她把精美的咖啡壶从炉火里移开,滚热的咖啡被倒进了敦实的圆柱形有着油润细腻光泽的白瓷杯里,女教师青着脸把白瓷咖啡杯推到了老校长面前的红木茶几上,咖啡由于盛的太满又没放底下的磁碟竟溢出了不少“赶紧喝吧,弘扬你的国粹,校长大人,别人的事不关咱啥事。别总是挂在嘴边弄得家里不愉快!谁也没你优秀,中了吧!”女教师铁青的脸慢慢变成了微红,拧成了波浪的弯眉正舒展回原样。老两口吵吵闹闹一辈子,如今一双儿女都去了美国。
高速公路两旁的钻天杨正愉快的享受着日光浴,所有的枝条和新发的嫩叶都一水水的挺拔着指向蓝天,那些承载着希望的棉絮夹杂着弱小的种子正借助着微风被一波波的送上新生命的征途。不过春天里最恼人的却也是这漫天飞舞的棉絮。一旦躲闪不及便会被吸入口鼻。此刻一个消瘦的年轻人正透过车窗看着阳光里漫天飞舞的棉絮发呆,突然一团棉絮从高空俯冲着扑向车窗,年轻人下意识的躲闪,可那棉絮打在车窗玻璃的瞬间便忽的散了,年轻人觉得自己的鼻腔里痒痒的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一定是徐丽梅在念叨你呢”年轻人旁边的那双灰色的三角眼正眯成两道虚伪的细缝。宝子揉揉鼻子,那痒痒的依然还在,只是打不出喷嚏来。宝子心有不甘,他不确定徐丽梅真的在念叨他,至少到目前为止徐丽梅并没有和自己说过一次像样的话。宝子瞅着窗外继续发呆,那些飞速掠过的树影里似乎看到了徐丽梅那两条长腿。
一辆崭新的金龙大巴从省城方向飞速驶来,董建和宝子并排坐在最后。宝子喜欢董建最近的变化,至少他喜欢认亲后的大侄子经常把徐丽梅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并挂在嘴边,这极大地增强了宝子追求爱情的信心。眼下宝子正一步步的跌落并沉醉在董建编织的美梦里,小叔暂时服从了大侄子的指挥,至少看在徐丽梅的情面上他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大侄子从采购员落下的钱包里还分给了他五张崭新的百元大钞,这让宝子甚是感动,毕竟出来这么长时间,宝子在大侄子的手里还从没尝过荤腥。宝子不贪,但宝子爱钱,只要钱到他手,再想往外吐,费劲。更何况他还打算用这钱给徐丽梅买礼物。现在谁也别想打宝子那五百块钱的主意,这可是宝子打工以来挣到的第一笔钱。况且他急需用钱把徐丽梅娶回家,晚了怕是被别人抢了先。
大巴车的后座上,两个年轻人都穿上了新买的并不时髦的夹克衫牛仔裤,一眼看去便知是挥泪大甩卖的地摊货。两个人洗了脸洗了头,但脖子上的污垢似乎还在。董建说等干完这一票好好找个浴池洗个澡,找个娘们舒坦舒坦。宝子不想洗澡,也不想找娘们,他只想赶紧拿钱回家娶媳妇。在两个各自做着美梦的男人旁边,一条蛇皮袋子里装着刚刚买的工具兜和两套天蓝色的工作服。宝子并不知道那蛇皮袋子的真正使命,此刻呆头呆脑的那对凹陷的羊眼里除了徐丽梅几乎什么也容不下了。车子在向目标前进,没有迟缓也不曾迟疑。董建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狰狞的凶光,那灰色的三角眼里的灯泡此刻正卯足了劲充着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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