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面有个小土丘,上面种满了柿子树。每到秋天,一个个红灯笼高挂枝头,让人垂涎三尺,我们这群小崽子就喜欢跑到柿子林里偷柿子。
说是偷其实也不尽然。这片柿子林原属于三婶娘,自从三婶娘疯了以后,又因为她无儿无女,这里就成了无主之地,很长一段时间都那么荒芜着。
前些年重新分配土地,大队就把这篇柿子林分配给了张皮狗,也算帮助无业游民再就业。
张皮狗本名叫什么大家都忘记了,他父母去的早,属于吃百家饭长大的。又因为他好吃懒做不讲道理,慢慢的张皮狗这个名字就传开来了。
但张皮狗独独对我很好,因为他自称是我的叔爷爷,他总说我是他们老张家这一辈的独苗苗。
其实他和我家是转了好几个弯的远亲,而且村里姓张的不在少数,大家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的,也就只有他嘴里总念叨着这点子比水还淡的关系,也不知道为啥? 我妈说他是贴上来的亲戚,让我不用理他,有个面子礼就行。
每次去柿子林,其他人总要拖着我去,只要有我在,张皮狗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我们胡闹。
每年这时候,张皮狗就会把柿子拉去集市上买,生意很惨淡。因为不怎么打理,导致柿子不管是产量还是卖相都一般,长势不好的柿子也卖不出啥大价钱,收入也刚够他买酒的。
他也就卖柿子这两个月很大方,见到我会主动塞糖给我吃,以示他长辈的身份。
大多时候他会在张叔家的小店里赊账买酒喝。说是赊账其实根本不会还,张叔次次嘴上不饶人,可三次里总有那么一次让他得逞。每到这时候,张皮狗就摆出狗腿样,使劲地夸赞张叔张嫂人好。
话说回来,记得小时候三婶娘种那片柿子树时,那些柿子长得可好啦!红彤彤的一片片,没有黑斑,没有白点,一颗颗柿子大大红红让人看了直流口水。
每到成熟的季节,三婶娘会采一些送人,我家每次都是一大篮子。我妈舍不得就拿出一部分做成柿饼,留着以后慢慢吃。柿饼就成为了我童年唯一的零食来源。
可惜再也吃不到那样的柿子啦。
三婶娘是个苦命的女人。
听我妈说,她小时候被她爸妈卖给别人家做童养媳。十几岁的时候,那男的一不小心摔死了。自那以后三婶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那家人认为她是个扫把星,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就经常打骂她。
后来三婶娘实在受不了就逃跑,可每次被抓回去面对的就是更严重地打骂,耿叔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耿叔就是后来三婶娘的丈夫,是个老实木讷的人。他们的爱情故事带着几分旎麗,当时的耿叔对三婶娘来说就像个盖世英雄,带着她逃离了折磨了她半辈子的魔窟。
他们后来在村里安了家,属于外来户。
那时候正值新中国成立,村里很需要像耿叔那样的青壮年参与生产劳动。夫妻俩吃苦耐劳,没几年就修好来了两间窑洞搬了进去。那块小土丘就是他们开垦的荒地,因为种不了庄稼,耿叔就试着种柿子树,没想到成功了。
后来村里人都开始不太对劲。激进分子,红袖套日日巡逻,有事没事就把人拉出去批斗。他们还想出来各种折磨人的法子,只叫人苦不堪言。
据说张皮狗那时候很威风,人人都叫他张队长。看见他带人去了谁家,那家一准倒霉。
那时候家家户户没事都不出门。很多人都埋头做工,相互之间也不说话,就怕被人举报,从而被扣上思想有问题的帽子。我那时候还小,只记得大人不许我出去玩,更不许在外面乱说话。
那时候天都是灰蒙蒙的。昨天还在和你说笑的人第二天说不定就被人插着牌子押着去游街了。
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耿叔因为是外来户,不清楚底细,属于重点关注对象,经常被拉去村里开大会做思想汇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三天两头被拉出去游街。
那段时间,三婶娘四处求人,把整个家掏空了也没有换回来耿叔。在一个秋风瑟瑟的深夜,耿叔把自己挂在了一棵柿子树上。
耿叔是自杀的。他受不了被人长期欺压,在这小上坡上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自那以后,三婶娘就有些不正常了,一个人下地干活,照料那片柿子林,也不和人来往,看见村里其他人都是一言不发地走过。三婶娘和耿叔没有孩子,听说是三婶娘作童养媳那些年被打得身体出了点毛病,无法生育。
村里有懒汉看上了三婶娘,想娶她。村长去说媒被三婶娘拿锄头赶了出来,说谁再逼迫她改嫁她就一头撞死在谁家门口,渐渐的再也没人上门了。
三婶娘什么时候疯得没人知道。我只看见三婶娘疯的前天夜里,那时候我们几个一起去河边捉青蛙。我借着月光,远远看见有人跑进三婶娘的窑洞,之后很久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再见三婶娘,她就疯疯癫癫了,见人就打,见人就咬,像极了被狗咬过发病了的二妞姐。
我妈说三婶娘不是被狗咬了,是自己把自己弄疯的。
自己怎么会把自己吓疯呢?
我偷偷把看见的事情告诉了我妈。我妈紧紧地捂住我嘴巴,让我把这件事情忘掉,一个字都不能说,永远不许和其他人提起,连爸也不行。我被吓坏了,一边哭一边点头,眼泪顺着我妈的手指缝滴下来。
后来,村长出面把三婶娘送去精神病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又被送去养老院养老,我还去养老院看过她一次,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而那片承载了她全部命运的柿子林还是会在每年的秋天结出一个个红彤彤的柿子。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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