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幼小的弟弟穿着那裹挟火苗的破衣,呼唤着兄长的帮助。
他顺着那呼唤,冲往呛喉辣眼的火焰中。
真田家的家纹——六文钱“源次郎,坚持住!”他的双手伸向压着弟弟的房梁,费力地抬起那布满业火的障碍,可就算皮肉坚持到高温的极限,移动的程度依然令人绝望。
“兄长,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要你,还有父上!”亲人的面目被热气扭曲模糊,可那直刺心间的呼叫,依旧是那么明晰。
“源次郎……会没事的!”不知是泪还是攻城的热油,但是自己的手臂已经被高温的流体遍布,他激烈地使力,因费力和痛楚而不断爆发叫喊,可这无济于事。
“兄长!”他刚要抬头,去看看弟弟的面孔,可却被背后一股拉扯弄倒。
“父上?!”严肃的家父全服披挂,穿着家传的大铠,持着太刀,跨过地上的他,也径直走向了火海。
“父上!你要去哪?你不要死啊!”他不自觉地惊叫,在混乱的脑海中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应答:“源三郎,你可要活下去了……”
“主公,你可终于醒了!”他睁开眼,跪在眼前的是家臣小川左卫门,另一面的双手则确实地被烫伤。
“我又把灯台打翻了吗?”
“是的,主公,想必还是因为安房守大人的事情吧!”
真田信之这才回过神来,此刻已经是他的父亲真田昌幸去世近三年多,兄弟真田信繁此刻已去往大阪城,为丰臣家作战。
“真是,我竟然还忘记不了这些事情。”真田信之自言自语,“庆长五年,我早就和父兄决裂,分效德川丰臣两家来保全血脉,没想现在将军大人还要发兵,和弟弟再成了对手。”
“大人不必自责!”家臣叩首劝道,“主公虽然同安房守大人对立,可即便如此还愿最后冒死求情,更帮安房守大人,料理后事,竭尽哀荣。在这乱世里,主公德行,早已非凡人所及!”
“可这都太少、太迟!”真田信之拿着伤手,打着被烧焦一角的席子,痛心自语,“我终恨不能与家父爱弟团聚,在甲府作为武田家的人质,我只求能和一家安享团聚,可在这几次变故中,分分合合!”
他猛地站起身,拽起印着家纹的便服,同家臣说道:“这真田家的六文钱,可一文不能少啊!”
“但是主公放心,叔父信尹大人已经奉大御所之命前去劝降左卫门佐大人,据说可是以信浓国十万石的封地为码啊,这一直是本家的夙愿!”
“劝降?倘若大御所不给其关白之位,源次郎是不会同意的。”真田信之,低下了疲惫的脸庞,用双手托着,“那个家伙啊,总是太刚烈执拗!”
另一边的大阪城内,真田信尹与真田幸村进行着密谈,可果不出兄长的预测,幸村谢绝了请求。
“叔父辛苦了,但可惜愚侄已经效忠太阁一方,想必将来要把甲斐信浓一并纳入麾下才作罢!”真田幸村笑了笑,苦饮了一碗浑米酒。
“其实,不消说,为叔早就猜到了你的回答。”真田信尹拿起自己的酒壶,给幸村添了一碗淳色更好的佳酿,“但现在德川大权现大局已定,难道你还要为区区势单力薄的大阪城拼死拼活吗?”
“叔父说笑,此战在我看来绝非定数。”幸村笑了笑,举杯示意,“大阪城是太阁殿下修筑的宏伟大城,绝不会被几炮落城,城中军士都是久战的浪人,强过大御所的新兵,是赢是输,这可不是立马可见!”
“爱侄啊!”真田信尹也干完一盅,说道:“我并不说要你为胜负而寝返叛逃,可在眼下恶战里,千万别送了命!我知道你一直像着你父亲安房守,久恨世事,现在意图死战成名,洗刷被贬谪九度山的屈辱。”
“叔父说笑了!”
“但请你记住,你的兄长还一直想着你!”信尹突然破音大喊,让幸村失手砸碎了酒碗。
“叔父,恕我无礼,但切不可如此大意,如果没有我们的草者眼线,这次密会就便暴露!”
“可你还非要逞威风,为什么不像你兄长一样安分守己呢?你就在九度山好好安生,我和源三郎给你送去衣食黄金,绝不会过苦日子!”
“叔父,即便如此,幸村必须要说,我绝不会还像兄长那般固守!”
幸村猛地站起来,可依然克制低声地说道:“叔父,我源次郎一直性情莽烈,不如哥哥稳重,不如他独当一面,继承家业,但他早如久在深闺的妇人,根本不知我和父上近年的苦衷,在失势后,流浪九度山的苦恨,和追随家臣们艰苦的苟活,那份憎恶,我怎可忘怀?这十四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我怎能浪费,难说我还要再在此时放弃,让父上在天之灵苦痛?”
“源次郎,你,我好心劝你,为你想办法留条生路,可你如此绝情不说,还反讽你的兄长幼稚如妇人?”
“叔父,真田家的血脉已由兄长传承了,至于我的生死,本早该留给父亲了!”
说到这真田幸村取上了自己的佩刀,打开密室的门,扬声了一句:“我,真田左卫门佐绝不会食德川家一粒米,今日之事我权当不知,而日后的战场上,你只是我要取的首级!”
“源次郎,叔父不管怎样会让你不去送这个死,兄长不忍骨肉相残,而我会和兄长的二子参战,把你带回去!”
“那么话就至此,幸村御免告辞!”
话音刚落,真田幸村麾下的忍者——猿飞佐助,风一般窜出,牵来坐骑,一同随主公回奔大阪城内,真田信尹看这昏暗灯光下的密室,对着洒落的酒水发了好一会呆……
不久,飞奔回城的真田幸村已被德川另一边的密探放出流言,传闻其私通的谣言。作为必须澄清的办法,他要在后面的作战中立下战功,使流言不攻自破。
而他意图夺取的战功,却是作为当时日本实权统治者——德川家康的首级。
“就在这,毛利胜永大人进攻后,我们也不会落后,乘机拿下德川的人头!”
真田家内的席内,真田幸村同家臣以及武士们商议本军作战,随着幸村说完“拿下首级”之时,全场爆发一阵欢呼。
“肯定要赢的!”“德川那老贼不要被打的太难看啊!”
大家几句鼓励中,幸村更添了把火:“真田家的六文钱正是渡过冥河所需的船费,那么我们死后不愁没钱,就趁活着好好大干一场!”
“吼!”又是一阵欢呼,全军的士气正是幸村所期望的那样。
可是,真田幸村的儿子,也参加作战的真田大助则很无语。
“大助,难道怕了吗,因为一点伤开始怕了吗?”幸村猛地问道,
而大助则说:“父上,我并没有害怕战死,可是进攻之路上,也有来自真田家的对手啊!”
会场一下静了,幸村也明白,大助指的就是兄弟真田信之的两位儿子率领的部队。
“那么,你是怕你还不够强吗?不能够和沼田的真田家争高下吗?”
“不是,可……总不想手足相残……”
“你错了!”幸村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你错了,大助,战场上从未有亲情友谊的余地,斋藤家的父子相残、浅井织田家的亲门反目,这早就不足为奇,更何况,作为武士,为一点私情而不去为主家好好效力,这才是最大的不妥!”
他走过大助,经过每个家臣边上,有一次说道:“我已经耳闻有人怀疑我与兄长私通,倒戈德川,然而关原战时,我和他早已断了情分,此刻更无意复合!更何况,我兄长只是个留在孤井里的金蛙,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这只叼人的恶犬?”
此话一说,兵堂里大笑……
会散,谣言不攻自破,可来到佛堂前的真田幸村迟迟没有开始喊人穿戴战甲。他看着香炉前,自己为父简单做着的排位,而在旁边,则放着父亲去世时,兄长托家臣带来的遗物——父亲留给兄长的六文铜钱。这家族的标致来到幸村手里,并非永远只是一个政治符号,还有兄弟一家共渡的岁月,寄人篱下后而又奋起突出的时光凭证,或者说,那,就是安定生活的寄宿。
“兄长,他还能等我吗?”望着这六文钱,仿佛还有家乡土地的芳香,还有母亲胭粉的气味,还有一起抢年糕的欢乐……
法螺号鸣起,出阵之时已到,他再次抽出佩刀,看着来不及彻底洗干的血渍,锁紧了眉头。
“剑已拔出,见血放归!”
再次收刀入鞘,幸村已经披挂完毕,走向了战场……
天王寺战场,丰臣武将毛利胜永率领部队,发起怒涛般的攻势,击破多个德川部队,直接威胁到了德川家康之子,当朝将军德川秀忠。
另一面的真田幸村,则大张指物,拼了命抓住机会,冲向德川家康的本阵。
“前进!”一阵阵号角下,真田部队以影武阵法,通过两名假扮真田幸村的影武者协同主军进攻,甲州武士挥舞太刀,伴随铁炮的射击,推进战线,更有精锐真田赤备骑兵,执十文字枪穿插来回,数次飞燕般的攻击,极大震撼了旗本的防御,更不提乔装的忍者,在各处伺机的乱战。
这样激烈且残酷的战场,没人顾及任何仁慈或者道义,太刀、苦无、铁炮乃至拳头和牙齿,那都是博取功名和生存的道具,不仅是德川旗本卫军和真田幸村的军队,浅野家、松平家乃至最终真田信之的部队都在一起混战。
一方猛攻的真田幸村,带着精兵突进了德川的阵中,可却发现家康本人丢下影响士气的指物,已经逃走。这还不待真田幸村反应,突然一支支援的敌军冲了进来,拖住死战的真田军。心急的真田幸村来回猛突,可一杆长枪,一下把护面的颊当戳下,一惊回首正是叔父真田信尹。
“源次郎,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阻止你,我要把你刺伤俘虏,然后和你兄长把你保住性命!你不要做傻事了!”
信尹接着又猛刺几枪,往护臂与胸前攻击,皆被幸村挡住。
“幸繁,停下来吧!”信尹咆哮着,那杆枪也渐渐失了分寸,迷失地乱刺而很快就被真田幸村斩断,此刻几名幸村的亲随把信尹制服。
“幸繁,你杀了我吧,要不然你别想继续前进!”按在地上的信尹喊着真田幸村曾经的名字,哀求着。
真田幸村看了看要挥刀的亲随,示意制止。
“这些事不足为道的小卒,全军出击,拿下家康的首级!”
“幸繁!!!”
被松手的信尹刚一抬头,他却看到一身红甲的幸村已经进军,大军飞舞的战旗与铠甲消失在硝烟中…………
大阪一战,日本战国随“元和偃武”结束,幸村一战成名却陨落。
沼田城里,真田信之的两位儿子替父从军有功,得到了奖赏,可信之则悲伤至极。
那间无人所知的庙所,信之偷偷供奉父亲与弟弟的排位,他成功地守住了血脉和家业,但他懊悔的确实没能彻底保住亲人的安危。
听惯了街坊对弟弟在大阪之战英勇表现的评述,信之不会作痛于旧事,可他始终不理解,他和叔父一片对弟弟的帮助之心不被接受,就像只有交完六文钱才可前往的冥界,那是他永远不解而又深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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