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痛了整整一周，然而唐岸再没碰见谭妙。他甚至快要忘了她的长相，只记得那双眼睛，就像流星。
这个冬天才刚开始，唐岸叹了口气，工作依旧繁忙，可超市不得不逛，要买米买面，买生活里需要的一切琐碎。路过生鲜区的时候，他竟然看见了谭妙。这姑娘正抱着腿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柜中遨游的巨型章鱼。她当这是水族馆吗？唐岸故意跺着脚从她身后走过，可谭妙的注意力似乎全被章鱼套牢，而自小受的教育告诫唐岸，不要随便搭讪女生，实在不礼貌。他只好在生鲜区逛了又逛，拿了一只被剥光的童子鸡，一盒牛排，等他再去看谭妙的时候，章鱼柜前已经空无一人。
哎？人呢？兜兜转转才在零食区发现谭妙，她的推车里累满了薯片饼干坚果话梅，唐岸忍不住道：“你这是要屯粮过冬吗？"谭妙闻言扭过头来看了唐岸一会，似乎才认出他，惊喜道：“是你啊，你的腰好了没啊？我休假，买好这些就可以不出门了。哎，对了，上次说要请你吃饭，碰不上你，要不就今天，我刚刚看见那边有家寿司，你没啥忌口得吧。”唐岸突然觉得这个萍水相逢的人竟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而且是个话痨，确定无疑。
唐岸是第一次见一个女生这么能吃，偏偏又不胖，真令人想不通。
“你别傻乎乎就看着我吃啊，你也吃，喏，这盘给你！”谭妙递过手边的一盘寿司，又低下头继续给秋刀鱼剔骨。
“你既然不吃刺身，干嘛选寿司店？”唐岸对谭妙提了第一个问题。
“这里熟食也很多啊，而且离家又近，等会吃撑了可以慢悠悠扶墙走，多舒服呀。”
唐岸趁着聊天忍不住仔细端详了谭妙一番，他从未见过这么亮的一双眼睛，即便此刻她的眼里都是食物。“我吃饱啦，真的撑死了，每次都管不住自己！”谭妙瘫在沙发座椅里，边揉肚子边埋怨道。
初冬的晚风似乎随随便便就可以吹灭一盏路灯，谭妙没有食言，她正在用极慢的速度扶着墙走。唐岸保持离她一米的距离，手里拿着她的包和那一大袋零食。路上零零散散经过几辆车，几个行人，公寓楼已近在眼前，十二楼和十五楼未亮灯的两户，是这两人的家。“唐岸，把你手机给我。”谭妙输了一串号码，接着包里响起了铃声。“我一般放假都是宅在家，万一昏过去可以叫你来救我，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朋友吧？”唐岸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和她分别在即吗，心里突然有几分舍不得，好像又不止是几分。
唐岸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他喜欢你，可能只是在人群中用目光追寻你。
睡前唐岸收到谭妙的好友申请，通过后谭妙发来的第一句话是“你就不能主动加下我！”。刁蛮任性是可爱的附加值，谭妙无疑是唐岸遇见过的人里最可爱的那一只，他记得初遇她时，谭妙在电梯里傻了吧唧瞪着一双大眼睛举手的样子，满脸疑惑、无辜和委屈，可能就是在那次之后，他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寻她。唐岸回她：“犹豫过，怕唐突佳人。”
唐岸的朋友圈只孤零零存在一条转发，谭妙见再无其他，只好评论道：“你这么懒，多发点能累死啊！”而谭妙的朋友圈里刻满她的爱恨情仇，有爬雪山摔进雪堆的囧照，有捡到一枚漂亮雨花石的惊喜，有关于爱情电影的驳斥，有对猫过敏的无限遗憾，有牢骚亦有开心。
“唐岸！我饿了，点了外卖，帮你也点一份啊？”谭妙发来的语音里似乎都能听到她肚子正咕咕直叫。
唐岸想起她晚饭时候大快朵颐的模样，忍不住道：“你是属猪的吗？晚上吃那么多，不怕胖？”
“本姑娘天生丽质，怎么吃都不胖！”
“你该不会有甲亢吧？”
“呸呸呸！狗嘴吐不出象牙！“
唐岸见识过她的饭量，也承认她体形之好，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七分，早已是花眠虫偃月斜河倾，困意渐浓的他脑中倏地闪过谭妙啃猪蹄的画面，忍不住语音问她：“你是不是点了猪蹄！？”“屁，我不吃这些奇奇怪怪的部位，我点了蟹脚粥，好香的啦！”
即便是和谭妙同住一个单元，唐岸每次经过十二楼，在那些按停电梯的人里也从没遇见过她。她好像真的冬眠了。今天的唐岸心绪难宁，他越来越想见到谭妙，此刻的心仿佛被一万只白蚁啃食。她会不会昏倒了？很可能被薯片噎到，毕竟她买了那么多包。唐岸终于得到能说服自己去看她的理由。熬到下班就冲到十二楼，敲了好一会的门，才等到谭妙顶着一丛乱糟糟头发好奇地望着他。
“我怕你昏过去没空call我，就来看看你，没准能救你一命。”唐岸搬出自以为无懈可击的理由道。而谭妙一语道破：“那你电话我不就行了嘛？我看你就是想见我。我都没洗头就让你看见了，好亏啊！”
“不亏，给你带了我们食堂的包子，好吃惨了！”
“破包子能有多好吃，进来吧！”谭妙家里暖气开得让人昏昏欲睡，电视画面暂停着，在那张厚的可怕的地毯上一个手柄正嗡嗡作响。“家里没收拾，不准笑我！”
“乱是乱了点，算干净，70分。”唐岸托着腮看谭妙大口吃着包子，竟然有些入迷，“哎哟，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真的好！好！好！好吃！你们食堂在哪啊，我要去吃！”谭妙两腮鼓得满满当当，仍能将赞语清楚表达，这让唐岸不得不佩服。
“内部食堂，供应限量。”
“那你有空就给我带点呗，一点点就行，我饭量小。”
“...好。”
这是难得的悠闲周末，而唐岸醒的很早，他梦见被一群墨镜男追杀，而谭妙变成了一只猫，他抱着她一路跑。现在屋外呵气成霜，窗上结成大片剔透的窗花，楼下的行人也显得朦胧飘渺。唐岸看见一个白色人影，在楼下逡巡游移，他知道那是谭妙。这丫头竟然起这么早。
等到唐岸来到楼下，谭妙正艰难地搬着箱子。“丫头，你干嘛呢？”“别问，先过来帮我搬！”唐岸喜欢她每句话的语气，不是颐指气使，也不是横加强求，他会不由自主顺应她。
“这些是我买的猫舍，天气这么冷，这附近的猫会扛不住的。本来早就想叫你来帮忙，可今天是周末啊，还是让你多睡会。怎么样，我好吧？”
“明明我更好，自己乖乖送上门。”
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把猫舍都搭好，谭妙白皙的两颊已冷出朵朵花，唐岸闻见她身上的栀子香。“谭妙，我昨晚梦见你了。”“啊？你都没经过我同意，你对我干嘛了！？”“君子止于礼。我梦见你变成了猫，我抱着你跑。”“无聊，不准随便抱我，梦里也不行！”
“后天就要上班了！怎么办！我好烦啊啊啊！”谭妙眼见假期将止，变得愈发烦躁，连她发来的语音都能让唐岸听出来满满的感叹号。
唐岸问她：“那你明天干嘛？”
“睡觉！”
唐岸已经习惯来自谭妙的各种情绪，比方偶尔半夜被她一个电话吵醒，听她半梦半醒叙说光怪陆离的梦境，隔天一旦她记不清了就可以问唐岸。唐岸写完这一期的工作报告，瘫在椅子里想了一会，给谭妙回了消息：“明早带你出去玩。”
“你不上班了啊？”
“事情都处理完了，明早过来转一圈就可以溜。
“去哪啊？”
“跟我就行，又不会卖了你。”
“那可不好说！”
第二天，唐岸八点半的时候偷偷翘了班，结果和同样溜号的领导在电梯里狭路相逢。两人尴尬一笑，领导说我是去买菜，媳妇要吃鳜鱼。唐岸说我是终生大事，科里要支持。
唐岸和谭妙约好在楼下见面，等了一刻钟才见她急急忙忙公寓楼里跑出来。
谭妙向唐岸晃了晃她身上的背包说：“喏，咱俩的早饭。”
“可我一般不吃早饭。”
“那会得胃下垂！”
“不是胃下垂，是胆结石，笨！”
“你更笨！知道还不吃，作死啊！必须吃，我都做好了！”
谭妙在副驾驶大快朵颐，抽空就塞一口给唐岸。这时眼见车出了市区，她忍不住问道，
”唐岸，你要带我去哪？”
“上山！”
“啊?”
“今天带你吃天下第一的红烧肉。”
车沿着荒旧的山路低速行驶，初冬的山里还隐约可见盛秋景象，行到一处枫叶满坡的关隘，谭妙让唐岸在这里停一下。谭妙下了车后张开双臂大喊道：“唐岸，这里好美啊！”
唐岸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说：“你尿急的话，就去那边坡后解决，山风峦树可以打掩护。”
“我才不是要...唐岸，你好煞风景！”
唐岸陪着谭妙四处闲走，她蹲在地上捡起一片枫叶又放下，找了许久也未合心意，“唐岸，你把脚并拢，我要坐一下，腿麻了快。”两人就这么待着像一个小写的h，并不需要多言。唐岸低头看着谭妙，偶尔又有一片新落的枫叶飘过，唐岸伸手抓住，递给她，“这一片就足够好。”
“这是我朋友爷爷以前的房子，最近他们搬去市区了。“唐岸带着谭妙走进一间小院，“小时候放假常常来这里，如果秋天认识你，咱们还可以打点山栗子。”此时的谭妙像个小跟屁虫，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一边亦步亦趋跟着唐岸。
“等会我去生火做饭，你四处转转，千万别走丢了。“将行李安置好，唐岸提着食材对谭妙道。
“别别别，我还是跟着你吧，我路痴，真的会走丢。到时候你找不到我，我一个人流落山间，又冷又饿，想想都好可怕。”
唐岸越来越佩服这丫头的脑洞，“那你帮我打下手，剥个蒜可以吧。”
“好呀！咱们中午吃啥？”
“红烧肉，我昨天刚学的。”
“那你就敢说天下第一？我咋感觉被你套路了！”
柴锅做的饭，天生就带几分烟火气，唐岸依照视频的步骤正给五花肉按摩，谭妙则坐在小马扎上一口一口嚼着零食，时不时鼓励唐岸道：“唐岸，你做饭的样子竟然有点帅！”“哇，唐岸，你这都会！”“哇！唐岸，火生起来了！”唐岸只好无视这个只会作壁上观的二厨，“你别吃那么多零食，等会哪有肚子吃饭。”“放心啦，我有两个胃，一个给零食，一个给午饭。”
费了一番周折，一荤一素一汤，这顿午饭算是宾主尽欢。谭妙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对唐岸说：“我好饱，不小心又吃撑了！”
“你是不是还想睡个午觉？”
“唐岸，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吗？这都知道！”
唐岸回车里取了睡袋和抱枕，给火炕生好火，谭妙入睡只用了两分钟。唐岸好生羡慕谭妙的无忧无虑，谁说慵困不如飞絮，这一刻唐岸就只想这么安安静静守在谭妙的身边，帮她驱散所有的debuff。
唐岸也止不住困意，趴在床边睡着了。
等唐岸醒的时候，发现谭妙正侧着脸看向他，而他身上盖着谭妙的外套。唐岸不敢接触谭妙的目光，只好道：“困意的确会传染，我好多年没睡午觉了。”
“你睡着的样子就像刚出生的小狗。”
“啊？我打呼了？”
“对呀，还说了梦话，什么你快跑啊，我都没听清。”
两人洗漱了一番，沿着小路慢溯。院后是一大片栗子林，阳光从枝干的间隙投下零碎的斑影，偶尔踩到几近干朽的栗子，如简蠹帛裂一般的声音直挠这两人的心。
谭妙望着这番景致，她问唐岸：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电梯吧？”
“是啊，那天你不是刚好搬过来。”
“那天真的好倒霉，还好碰见你了。”
“其实我挺感谢你行李箱那个轮子的。”
“啊？”
“如果不是它卡住了，我也不会认识你。”
“那我回去就把它卸下来送你！”
“...那行李箱咋办？”
“笨啊你，以后你负责帮我搬！”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