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石羊城外，雨水打砸在那银色的铁甲上，似乎要洗净上面的血渍。
一眼望去，雨雾漫天。目之所及，俱是清一色的铁甲士兵，整齐划一，虎视眈眈地盯着石羊城。
张济就站在石羊城上，鲜红的战袍已被雨水浸透。虽是花甲之年，但他面色红润，容光焕发，若不是头上披满银发，任谁也瞧不出这是一位花甲老人。
他那瘦长的左手，紧紧的握住腰刀。
这石羊城乃西宋最后一道关卡。如若城破，西宋山河裸露在前，后辽长驱直入，则西宋亡矣。朝廷最后决定在他花甲之年请他出战，这让他心血澎湃之余更觉责任重大。
赢了，固然名誉天下，可输了，那可是国破家亡。他内心紧张无比，面上却镇定自若。
城外站在十二万后辽甲兵，城内数千守军，大战一触即发。
忽然，城外银色铁甲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只见一魁梧将领骑铁马而出，马蹄踏地，雨水四溅。
他来到队伍最前，扬手一挥。整支队伍便齐声大喊:“兀良将军威武，大辽将士威武……”声音响彻天地。
张济脸色一变，沉静相对。
兀良将军“唰”的一下放下手，整个声音戛然而止。军队训练有素，一目了然。
兀良大笑两声，说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若不降，城破屠城。”身后传音士兵，如实传唤。
守城将士听得此话，脸色苍白，都齐齐朝张济看去。
张济道:“人在城在，誓不投降！”说完，见无人传话。便大声道:“我西宋子民，哪一个不是英雄好汉，倘若我们就此降了，于前，愧对死去的英勇战士，于此，对不起黎明百姓和朝廷，于后，更是羞见于列祖列宗！”
听得此言，众人神情为之一奋，齐声呐喊:“人在城在，誓不投降！”
兀良脸色微搐，狠狠的盯了一眼石羊城，勒马转身，行至中军时，才说出一个字:“杀。”
众将士闻令拔刀:“杀！”，朝石羊城攻去。
张济拔刀在手，大喊:“守！”城内将士也做好守势。
后辽将士虽多，装备也精良，可石羊城得地利之势，当口小，容不下多少人，是易守难攻。
张济见战况胶着，朝亲兵道:“他们行进得如何。”
亲兵道:“早已潜过流河，现下怕也翻过军山了。”
张济颔首道:“那一万铁骑呢？”
亲兵道:“都在林中，只待后辽阵型一乱，便可开门杀出。”
张济闭眼不语，那亲兵也不再多言。
“报，西城口有些破缺，需要人手！”一士兵传道。
“东城楼临山，无需那么多人，分点过去守住。”张济道。
“报，敌人流矢厉害，东城口有些挡不住了。”
“风雨大作，没有火器之害，已是大利，守住！”
“报，副统领中了流矢死了。”
“那就让他下一级顶替！”
张济眉头紧锁的应对。
“报，伏兵出动，后辽乱了阵脚。”
张济两眼一睁，见是亲兵传报，激动道:“当真？！”
亲兵道:“当真，攻城的后辽士兵，也纷纷后退。”
张济大手一挥:“机不可失，重创后辽就在此时。着一万铁骑，随我出城杀敌。”
风雨飘摇，草地已成了泥泞。
后辽军中从左右两翼冲出数千人来，将其杀个措手不及，导致阵型大乱。又见石羊城开，一万铁甲持枪杀出，后辽将士丢盔弃甲，纷纷逃窜。
西宋铁骑杀红了眼，直追五十里有余。
整个石羊城外鲜红一片，草地，碾泥，雨水，无不是血色浸染。
兀良远远的看着这一切，脸色铁青。他征战多年，从未有过如此大败，他的拳头已吱吱作响，他拿过一把强弓，骑上战马而去。
张济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于五十里处便返回。
这一战，以不到三万的兵马，便打败了后辽的十二万大军，虽不是全奸，却也令其元气大伤。这番以少胜多的战役，恐怕要记入史册。张济心中正乐呵的想着，忽闻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接着当的一声，一支箭羽已穿胸而过。
身后传来兀良的愤怒声:“来日我要屠尽西宋人！”
张济依旧坐着战马前行，忽然他感觉身边的人都在后退，风雨也停歇了，天空中出现血红色的晚霞。他捂住箭口，任由马儿一步一步朝石羊城走去。一路上尸横遍野，耳边也不断传来凄惨的哭喊声。隐约中，只见石羊城就在面前，可马儿似乎越走越远。
“啊！”张济大喊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
只见书童正泪流满面的看着他。
“原来是梦。”张济神情一萎，又躺在床上。
书童把眼泪一抹，哭笑道:“我以为您死了呢，叫了好半天，也不醒。”
张济闭着眼，喃喃道:“石羊城，破了没？”
书童道:“破了，早就破了，西宋亡国两年多了。这话您问了不下百遍了。”
张济的眼缝中，已流出两行浊泪。
他睁开眼，望着窗外风雨大作，紧了紧被子，道:“老马儿怎么样了。”
书童道:“那老马呀，我看是快不行了。”
张济沉默一会儿，叹道:“今年，我已六十了，本相又属马，我与它去说说。”
书童拦道:“您老身子不好，今日天气又不佳，改日再去吧。”
张济道:“不要拦我，老朋友要走了，我得送它一程。”
老马躺着地上，粗粗的喘着气，见张济来，呜呜两声。张济拍拍它的头，道:“老伙伴，今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守住了石羊城，击败了兀良，打败了后辽十二万铁骑，你说我厉害不。”
老马浑浊的双眼翻了翻，哀呼两声便闭上了眼。
张济看着它，失声哭了起来:“我知道，朝廷看不上我，是因为我老了，但，但朝廷当时如果用我，我一定能挡住后辽的，对不对。”
老马没有回答，可老马眼角边已流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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