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生妻

文/书山花开

1

“儿啊，我将还阳矣，请你帮我跟你现在的母亲郑氏说一声，挖掘我的坟墓，打开我的棺材，行不行啊？”那女人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崔道子。崔道子似乎记不得生母的模样，眼前的女人是不是生母，也实在难以辨别，况且最为可惧的是，她的语言充满着匪夷所思的内容，让道子捉摸不透。

难道她现在是鬼吗？这个念头一旦在道子心里生根，迅速变得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的心被揪得越来越紧，只想赶快逃离那里，于是撒腿就奔，奔过山林，任凭荆棘划破衣襟，任凭石块磕破膝盖，好在是越逃越远，那个女人似乎也遥不可及。坐下来喘口气，泥土握着手里，感觉到一份踏实和安心。

突然，一声“儿啊”又呼啸而来，像闪电一般击中道子脆弱的心灵。

当道子喊出一声“啊”时，他已在床上坐起，黑漆漆的夜里，汗在涔涔流，而小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

2

“他婶子啊，我将还阳矣，请你帮我跟你夫人郑氏说一声，挖掘我的坟墓，打开我的棺材，行不行啊？我连续和道儿说了几个晚上，他都没有反应呢！”那女人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杨氏。杨氏是崔道子的婶子。杨氏似乎记起那脸孔，她是崔道子的生母，道子三岁的时候，她就过世了。尽管走动得不频繁，但萧氏的模样不曾忘记，小脚，姿势婀娜，小家碧玉，也算秀气。可是，她死了很久，何以再次出现在眼前呢？

“求求你，他婶子，请快一点发掘坟墓，打开棺材，要不然的话，就错过还阳的时间，来不及，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萧氏显得焦躁不安。杨氏显得惶恐不安，头脑一热，心里一抽筋，猛然醒来。她坐在床上，在黑漆漆的夜里，汗似乎在涔涔流，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

3

“萧氏将活矣！”杨氏将梦讲给郑氏听的时候，心也像打鼓一般，觉得匪夷所思，决无可能，可她还是把这些跟郑氏说一说，因为听不听在人，而倘若不说，则毕竟于心不安。

曲折离奇的梦境，杨氏娓娓道来，却丝毫不曾显现于郑氏的脸色上，她光洁细腻的脸平静如镜，不曾有任何的涟漪泛起。

郑氏听毕，只说了一句话：请占卜人老姚占占吧！

4

老姚被请进崔府，在郑夫人面前坐下，听人讲明原委后，她觉得郑夫人是个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体现在哪里呢？第一，还阳的故事，来自于托梦；第二，托梦的对象不是郑夫人，而是道子的婶子杨氏；第三，郑夫人不曾有自己的意见，而将最后的权力交给了一个占卜人。

老姚在猜测，郑夫人到底是什么心思：道子的生母萧氏是崔家的前夫人，是前任，郑夫人是道子的继母，她不曾生育孩子，那么假如萧氏还阳，再度回到崔府，是继续做这里的女主人呢，还是将被扫地出门呢？

郑夫人在一个基于梦的困境面前，表现得无所作为。

老姚拿出龟壳，以龟占卜，最后根据蓍草，推测了一个结果：无生象。

“什么意思？”杨氏好奇的问。

老姚收拾好龟蓍道：“占卜显示，萧氏没有活着的任何迹象。”

杨氏看看老姚，又看看并无表情的郑氏，狐疑不定。

5

这个晚上，梦又再度来临：“求求你，他婶子，请快一点发掘坟墓，打开棺材，只有一天时间了，否则就来不及，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萧氏的脸看上去白得可怕，神情惶惧。

第二天，老姚又被请到了崔府，在郑夫人面前，再度占卜，——不用说，这定是杨氏的请求。这一回，她还来不及猜测郑夫人心思时，龟就跌落地上，蓍草也迫不及待落在地上，这是一个生卦，确信无疑。

“夫人，娘子活矣！”老姚不知该如何用富有感情的语调说出这句本该充满喜悦之情的话。

郑夫人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拿过杯子，轻啜一口，缓缓道：“着人开墓启棺！”

6

萧氏还像十五年前那样，年轻，秀丽。从墓里抬出，直到躺在府里，她微弱的气息，始终如一，像睡着一般安静。

到第二天，她想吃东西了。郑夫人亲手给她喂稀薄的米粥，一勺一勺，动作轻柔而文雅，仿佛在描龙绣凤，极其尽心。萧氏的脸色也慢慢由白变微红，表情也越来越舒展。

到第三天，萧氏说出第一句话，只有两个字：“谢谢！”她注视着郑夫人，倾注着浓烈的感情，似乎也用尽了最大的力气，说出了发自内心深处的话语。

原文（略），见《全唐五代小说》第8册p4391《崔生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