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远镖局的大小姐洛冰,是个人尽皆知的彪悍女子。
十年前县里闹贼,衙门派出众多人手,仍旧追捕得艰难。那时年仅八岁的洛冰提着长枪,独自追了几十里,追得贼人体力不支,呼哧呼哧如风箱一般喘粗气,抬着食指一句狠话还没放出来,直接白眼一翻晕了。
从此洛冰名声在外。
这个传说经历了十年仍旧为人津津乐道,一传十十传百,再添点油加点醋,洛冰就成了人人惧怕的母夜叉。
没人敢来提亲了,转眼洛冰已经十八。
她自己倒无所谓,倒是老爹每每看见她都欲言又止,纵然没说什么,却满脸都写着“女儿没人要我该怎么办”的忧愁。
时间久了,洛冰被老爹传染,也开始发愁。
酒楼雅间,洛冰把空酒坛往桌上一砸,脸上一片酡红。
“你说!老娘要财有财,要色有色,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为人守信守义,怎么就是没人提亲,他们都瞎了吗?”
丫鬟吓得不敢吭声。
突然隔壁传来一个粗犷豪迈的男声。
“你们说!老子虽然顶着个土匪的名头,但从来不伤天害理,杀人越货,除了不交税,跟平民百姓没啥两样,更何况老子长得也不差,怎么街上的姑娘见了我就跑?她们都瞎了吗?”
洛冰半阖着眼,不知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脑袋一歪,直接进了梦乡。
打探消息的小厮回来,告诉洛冰那天的是清风寨的大哥罗天成,家中世代为匪,清风寨几乎成了能够与当地县衙抗衡的组织。到了罗天成这一代,虽然实力有所缩减,但寨中三十一人无一不武功高强。
他们平时只做一些野味生意,不扰百姓,县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方相安无事。
洛冰眼珠转了转,问,“老大长得好看吗?”
小厮“啊”了一声,“好看得紧呢,要是出门在外,肯定会被人认成大家公子,唉,可惜是个土匪……”
小厮正感叹,一眨眼洛冰已经不在了。
等他再找到洛冰的时候,洛冰做了一个惊掉众人下巴的决定,她要嫁给罗天成。
得知真相的老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提着大刀就去女儿闺房质问,
风和日丽的下午,一群丫鬟小厮趴在洛冰房外听墙角,打赌一会要是打起来是老爷赢还是小姐赢。
可是,过了一个时辰,也没听见打斗声,倒是老爷笑容满面地出来。
“老爷……”一群人都顶着同样的好奇脸。
只见老爷子大手一挥,“儿孙自有儿孙福,随她去吧。”
某天,罗天成外出放风,撞见一个陌生女子。
此女子身材高挑,面容清秀,双目炯炯有神,眉宇之间英气十足。更重要的是,这女子初次见面就要嫁给他。
作为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她说嫁他就娶,岂不是很没面子。
看姑娘是个习武之人,罗天成提出以武会友,他若输了,就心悦诚服地娶她。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开战。
不出三招,罗天成就被揍趴下了。
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当天晚上,清风寨张灯结彩。
兄弟们知道罗天成这个媳妇是怎么来的之后,都跟见了鬼似的,一直眨巴着眼睛问,“老大,你真输了?”
一个两个他忍了,三个四个他忍了,到了十个他忍无可忍了,喊了一句“滚”之后一脚把人踹了出去,连带着看洛冰也憋着一口气,再加上知道了洛冰的身份,罗天成心里更不是滋味,碍着自己是个大男人不好发作,所以小弟们每天看见的都是这样的画风。
“起来,那是我的椅子。”
“喊什么喊?我坐了就是我的。”
“放下,那是我的茶水。”
“都进了肚子,难不成你让我再吐出来?”
“脱下来,那是我的衣服。”
“废什么话?连你都是我的!”
小弟们看着大哥大嫂吵吵闹闹,总觉得他们是在打情骂俏,羡慕得酸倒牙。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山寨闯祸了。
隔壁县一个贵人过来游山玩水,不小心跟山寨的兄弟发生了口角,罗天成这个暴脾气当场就要打人,作为山寨唯一一个女性,洛冰过来调节了。
大意是你别那么暴躁嘛,多大点事啊,交给我好啦。
然后贵人不仅被打了一顿,还被扒光衣服扔进了深山老林。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时候,罗天成的悬赏金已经飙升到了天价。
至于为什么不悬赏洛冰,因为老爹觉得闺女嫁给土匪到底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所以做了严格的保密工作,外人谁又能想到镖局大小姐会进土匪窝?
幸免于难的洛冰理屈词穷,头一次占了下风。
罗天成气得在原地打转。
“现在外面风头那么紧,生意都做不了了,山寨的粮食撑不过冬,兄弟们只能等着饿死,你开心了?”
洛冰垂手坐在椅子上,乖巧得跟什么似的,随即眼珠一转,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你的悬赏金那么高,不如把你卖了,那兄弟们后半生都吃喝不愁了。”
“啥?”罗天成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洛冰扯过罗天成的耳朵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罗天成眉头一皱,“那清风寨不是要散了?”
洛冰咧嘴一笑:“清风寨传了好几代,之前都人丁兴旺,到了你这里却一个成家的都没有,你想过为什么吗?”
罗天成不说话了。
“前几十年县令糊涂,不为民做主,百姓活得憋屈,当土匪比做平民来得快活,拖家带口上山为匪也不足为奇,可二十年前换的新县令,处处为民着想,百姓安居乐业,谁愿意放着好好的百姓不当,来山上做土匪?之前在山寨出生的姑娘们都先后在山下找了人家,这就是先例,你遇见了我不用发愁,可想过兄弟们以后怎么办?”
罗天成心里一阵惊诧,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而且山寨的事她怎么这么清楚,难不成是偷着跟兄弟们聊天了?
“听我的,我家和县衙有些交情,使点银子,给你们三十一个人都上了户籍,身份变了情义还在。”
罗天成抬头,只见洛冰神色坚定,目光坦然,全然不似平时插科打诨的样子,他沉默良久。
几天后市井中出现传闻,许是悬赏金太高,清风寨出了内讧,底下人把罗天成绑去了县衙。剩下的人寡不敌众,没几天就被县衙清空了。
罗天成跟兄弟们待在牢房里,心中乱七八糟。
这么大的事,他不知怎的就同意了,可能是因为镇远镖局名声太过响亮吧。
兄弟们都知道她的计划,却没一个反对,在牢里的这两天更是一个比一个睡得香,罗天成心里一股火气,难不成真让她说中了,兄弟们已经心生退意?
被眼神扫射的兄弟们抖得跟受惊的小鸡子似的,大哥怎么光盯着他们不说话呢?
受不住低气压,他们决定跟老大聊聊天,于是就问,明明老大你一直想娶媳妇,为啥还要跟大嫂打架,直接娶不就好了?你光说输了心悦诚服地娶她,那赢了怎么样呢?
罗天成听见这话立马黑了脸,他是想赢了风风光光地娶来的,谁知道那女人那么能打!
气压变得更低了。
兄弟们都咽了咽口水,怎么感觉老大眼神更吓人了呢?
气氛正尴尬,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公子。
慕怀离摇着扇子清点了下人数,“恭喜各位,马上就要团圆了。”
罗天成预感不好。
“你是谁?”
“本官是新上任的县令,之前的县令因为办事不力,已经被摘了官职。振远镖局的大小姐通匪在先,逃跑在后,本官新官上任,一定会好好处理这件案子。”
人走了,罗天阴沉着脸,硬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县衙大牢出了大事,清风寨的三十一个土匪,集体越狱了。
老大带着一众小弟势如破竹,整个县衙的人手都出动了,也没拦住这群人逃跑的步伐。
罗天成找到洛冰的时候,洛冰正被一个衙役拉着胳膊。
眼见着洛冰整个人瘦了一圈,风尘仆仆,那衙役还准备抓人,罗天成心里的火气腾腾腾地往外冒,一脚把衙役踹出十米远。
洛冰这一趟一来一回,足足用了半个月,毕竟得罪了个不小的人物,上下打点起来也不是光用钱就能解决的。
好在罗天成有慕伯父关照,她还放心。
不过,为啥罗天成会在她眼前站着?他不是应该在牢里吗?
洛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罗天成一下子就爆发了,说看你出的馊主意!不知道换县令了?之前的计划泡汤了不要紧,你自己的命差点搭进去!要不是老子过来救你,你早就到奈何桥边上了!
洛冰听罗天成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了一通,又问了新县令的长相,顿时明白了,八成这是慕怀离搞的鬼。
慕怀离是县令的小儿子,为人还不错,就是有点,嗯……喜欢耍人。
其实吧,她是骑马回来的时候太累了打瞌睡,不小心从马背上滚进了坑里,好不容易用轻功爬上来,又被马踩了一脚,人家衙役纯属见义勇为……
洛冰揣着一肚子真相,看着罗天成硬生生地红了眼圈,一下子把所有的话都憋回去了。
小弟们先后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大嫂趴在大哥怀里嘤嘤哭泣的场面。
说实话他们有点不适应,大嫂别是中邪了吧。
久别重逢的场面没维持多久,洛冰眼尖地看着慕怀离带了人过来,慕怀离跑在前边一边跑一边挥手。
这是要真相大白啊!
难得的感动还是靠着误会得来的,要是说破了,她和罗天成还不得恢复平时说十句吵八句的场面?
想明白这一点的洛冰果断带着众人溜了。
罗天成跟洛冰分别了许久,感觉像渡了一场劫,再看洛冰怎么看怎么顺眼。
但现在不是诉说相思之情的时候,他们逃狱罪加一等,当务之急是找个容身之处。
罗天成除了山寨没什么想法,洛冰说要不咱们回镖局吧,反正你还没见过老丈人呢。
罗天成一个糙汉子,不知道为啥听见“老丈人”这仨字还有点紧张,别别扭扭地答应了,然后一群人就顺理成章地进了振远镖局。
镖局实力强大,所以他们投靠镖局之后县衙没再追究也是情有可原的,贵人没回来找麻烦也是可以解释的,对于他们来说,有一个容身之处和一个相对美好的未来比什么都重要了。
罗天成看着安定下来的兄弟们又是感慨又是后怕,这女人直觉还挺准。
日子平静下来。
某天,洛冰与老爹下棋,老爹心不在焉,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子后面去了。
“爹,我说过会给你带回来几十个武功高强的帮手,没骗你吧?”
“自然,自然……”老爹笑得像尊弥勒佛。
“那镖局的权力……”洛冰脸上笑容狡黠。
外人只道她外表彪悍,却不知她追求的,从来都不是寻常女子的俗世人生,她要做的是像她爹年轻时候一样,把镖局做得风生水起。
作为家中独女,这是她的宿命,与生俱来。
至于夫君,她没什么要求,长得好看且对她好就行了。
收服一众帮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做好了与山寨长久周旋的准备,没想到贵人千里送人情,事情这么顺利就解决了。
山高水远,就不去特意感谢贵人了,还是谢谢慕怀离对罗天成的考验吧。
正想着,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县令家的小公子慕怀离求见大小姐。”
洛冰正想说“请”,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浩浩荡荡的声音,而后又是一个人来报。
“姑爷听说小公子来找大小姐,已经带着众兄弟去堵门了。”
洛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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