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三鲜与秋刀鱼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你舍弃一切，哪怕是我们的爱情。

“南方人爱吃米，北方人爱吃面，这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来自南方的室友林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虽然他的普通话不标准，虽然我们听了多次才听懂。

但林灏也确实像他说的那样，爱吃米。我们一早就知道了。

林灏与我想象中的南方人有些不同。印象中，南方人肤白、身矮，纤瘦、说话无力。林灏除了肤白这点符合外，其他的几项都颠覆了我的认知：他一米八的身高，配上180的体重，白天穿衣的时候倒也看不出有多胖，晚上睡觉时，他腰间的赘肉就会懒散的跑出来占据本就不大的床位。林灏的嗓门也高，他吼出一声八百米开外都能听得到。都说一白遮三丑，况且林灏长的也没那么丑，所以远了一看，也是一枚帅气十足的小帅锅。

学校有三个餐厅，大一时刚开学一个月，林灏就把所有餐厅卖米饭的窗口尝了个遍。三个餐厅的直线距离有几公里，我们都惊讶他是如何做到的。

饭间，林灏打了个饱嗝说，餐厅里的米食我已全部尝完，以后你们谁要是想吃米，可以向我请教，免费的哦。一脸的奸笑。

尝遍餐厅米食的林灏，从中挑出了他觉得还不错的几家，还特意做了个表。我轻瞄了一眼，信息还挺详细，排在第一的是，一餐二楼从左边数第三个窗口菜单上的第四道菜，菜名——秋刀鱼盖饭。

读的我眼花，瞬间没有了读下去的欲望，但我将第一个菜名记住了，秋刀鱼。

以后的日子里，秋刀鱼将会成为林灏生活中的重要角色。

男生宿舍大概都是一个样子的，我们睡前聊美女，打游戏，聚在一起看爱情动作片，有时还会讨论一下女主角的长相和三围。

直到有一天，林灏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眼前满是肉色的电脑屏幕，兴奋地喊了句，我要找个女朋友。

林灏说这句话的时候，影片刚刚进入正题，我们看得起劲儿，没把林灏的话当回事儿，想着他是荷尔蒙分泌过多的缘故，冷静会儿就好了。当时已经快十二点，影片竟然还有几十分钟，我们嫌他们的节奏太慢，就快进着把影片看完了。男主角最后大汗淋漓，我们也如火中烧，坐在床上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但从第二天早上醒来，林灏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开始认真的打扮自己了，早上洗脸刷牙的节奏明显和以往不同。我们问他这是为何？他说，我要找个女朋友。听后我们都坏笑，你的目的可不纯啊！哈哈哈。

我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林灏却把这当成了一回事，他已经开始物色人选了。

最初林灏看上了和我们同上英语课的一个女孩，每次遇见她都激动的语无伦次。我们都以为他就要表白了，可他却说，我是个唯心主义者，在我的内心深处，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唯心主义者的内心真是太邪恶了。

当我们知道林灏已经在心里把人家霸占了后，就不再询问他这件事了，以为林灏的内心已经得到满足，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某天晚上，我们班级举行集体活动，在操场练习打太极和开火车。休息的片刻，林灏看着离我们不远的一队正在练习开火车的女生，突然冒了句，我喜欢倒数第三个穿蓝色衣服的那个女孩。

我惊讶地大叫，哪个？

他指着正在行驶着的倒数第三节火车说，那个，那个穿蓝衣白鞋的女孩。

我吃惊地问，换对象了？

他镇定地答，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我对此很无语，你真不愧是文科生。

可所有的谈话也就在那一夜了，而后就没了下文，林灏找女朋友这件事，我们在心底已经把它搁浅了。

往后的日子逐渐回归正常，我们继续着每日无聊的课程，有时还会逃一两次课，不幸被老师点名，就说两句脏话来表达内心的忿忿不平。闲暇时打游戏，无论是穿越火线还是刚火起来的英雄联盟，玩起来都得心应手。偶尔，也会看看让人心血来潮的动作片解闷。

每次吃饭都会是煎熬，林灏要吃米，我们想吃面。他还总是要跑到距宿舍很远的一餐二楼吃他最喜欢的秋刀鱼。说他喜欢吃，一点也不为过。每天至少会吃一顿，偶尔犯神经时，一天能吃三顿秋刀鱼。我们都说他是土豪，秋刀鱼一份要10块，而我们一天估计也就花十多块钱。

一件事坚持的够久，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我们都觉得林灏总有一天吃秋刀鱼会吃到吐，可万没想到他竟吃出了一段恋情。

说起来，他们的邂逅，也挺美丽的。

在那个微风徐徐的冬日午晨，阳光很暖，躺在寝室休息的我睡到半晌才起床，刚洗漱好就被林灏拉着去吃中午饭，并且还得去遥远的一餐二楼。刚睡醒的我自然没那个兴致，就萎靡地推脱不想去，但林灏拉着我就是不撒手，差点就抱我大腿了，我实在不想与他缠绵，便答应了他。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餐二楼，他当然去买他的秋刀鱼了，至于我，作为一个地道的河南人，我毅然决然地选择吃烩面。结果他倒是比我快，我在窗口等了足有十分钟，我端着滚烫的烩面出现在他跟前时，他已经开吃了。

但不知为何，我从他胡乱动弹的面部表情上明显地感觉到他很兴奋的样子，我疑惑，心想这二货踩到狗屎了这么开心？

我刚坐下，林灏屁颠屁颠地和我说，给你说个事。满脸的幸福。

我着实听不惯这种腔调，什么屁事？快说。

他还是很兴奋，刚在买饭的时候，我遇见我的女神了。

我用筷子挑了两根烩面放进嘴里，问他，哪个？

林灏这下急了，就是那天晚上和你说的那个呀！

我嚼着嘴里的烩面，味道还不错，同时回答林灏的问题，穿蓝衣白鞋的那个？

听我说完，林灏一时激动，张嘴忙说，对对对······就是那个。张嘴就把刚放进嘴里的一勺米又吐进了盘里。这还好啦，没想到他说完，又把刚掉进盘里的米再度塞进了嘴里，看得我顿时没了食欲。

林灏还是很兴奋，不顾一切地说着，你猜怎么着，我刚点了份秋刀鱼，接过来正准备走，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了声很有磁性的声音，来份素三鲜。我转身一看，正是我心中的女神啊。

我笑喷，我还以为你捡钱了呢，搞得跟中了亿元彩票似的。

他很不屑，你不懂啦，这就叫缘分呀，所以我决定了，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准备每顿都吃秋刀鱼，如果我还能再碰见她，我就要行动了。

我本不相信他能做到，心想我那么喜欢吃烩面连着吃一星期也得吃吐啊。

然而，他做到了。

爱情的疯狂是什么？是不惜千里远赴他乡看望异地的你，是哪怕一句短暂的问候也非要站在你面前亲口告诉你，是天晴时因你高兴，下雨时怕你受冻，刮风时为你披衣，下雪时陪你观景。不要问我为何会如此疯狂，我只能说，因为有爱，所以疯狂。

林灏的疯狂也换回了应有的回报，在第六天第二次吃秋刀鱼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他期盼已久的女神，就站在他的面前。

林灏注视着她的背影，无法自拔地流露出了对这个身影的喜爱。他想如果周围没有人，他应该会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吧。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素三鲜。林灏只顾笑了，却被卖饭老板的问候拉了回来，“小伙子，又来吃饭啦，这次是不是还吃秋刀鱼啊？”

“啊？对对……”林灏慌忙回答。连卖饭的老板都记住他了。

目的已经达到，原本林灏可以不再吃秋刀鱼，不过因为高兴，他说他还是要坚持吃够七天，最后一天是对自己的奖励。这理由，听得我也是醉了。

守株待兔的故事大家可能都听过，但守饭待人这事儿估计不会多见，要说林灏这愚蠢的农夫也是运气好，等了几天还真让他碰上了想见的人。

林灏开始行动了。

为了进一步了解心中的女神，林灏花了很多心思，先是打听到了她在哪个班。在他打听消息的过程中，他还知道了女神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李一一。

接着是联系方式。

为了得到李一一的联系方式，林灏也是下了血本。

他用两包烟的代价从班长那里得到了李一一班的QQ群号，又费尽心思加了进去，怕人家把他当做发布广告的给踢出来，他加进去后直奔主题，在临近末尾的群成员的名字里，终于看到了李一一的名字。

犹豫了好久，林灏不知以什么样的身份发送好友申请。太亲昵了不合适，太疏远了可能她会不同意，想了想，他在验证消息的方框里，只输入了两个字——同学。

接下来就是焦急的等待过程了。

从发送验证消息的那一刻起，林灏就抱着手机坐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上的QQ消息，这个姿势，他保持了一整天，终于等到了回声。

李一一同意了。

那个时候已经是岁末，元旦节放假，寝室的都回了家，除了林灏。

他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孤独地在学校呆了三天。

其实也不能说孤独，因为这几天，一直有人在陪他聊天。这个人是李一一。

元旦节前夜，林灏坐在电脑前，看着湖南卫视的跨年演唱会，他的心思却不在演唱会上，全部在眼前的手机上。

他终于和李一一说上话了。

跨年演唱会还是和以往一样，很多知名不知名的明星唱着好听不好听的歌曲。几个小时的演唱会，林灏只记得有个叫谭维维的女歌手唱了首神一样的歌曲，《谭某某》，她的身边还拥簇着一群乱哄哄的记者。

林灏陪着李一一从旧的一年跨到了新的一年，后来林灏对李一一说，我真没想到陪我跨年的人会是你。李一一冷笑一声，我还没想到我的男友是你呢！

是的，他俩在一起了，我也不知道林灏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反正自从那年元旦节回来，他俩的关系就不一样了。

林灏说，他用了一段非常感人的话把李一一感动了：如果我没遇见你，我们两个在平行世界里擦肩而过，我的人生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可我最终还是遇见了你，似乎是一种不期而遇，预示着最后的各自分离。但我不想就这样看着你消失在茫茫人海，两个平行的世界一旦有一方发生倾斜，他们就注定会相交在一起。无论角度有多小，距离有多远。当我的思绪开始无限延伸，我便已知道，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而后的故事归于平静，两个人开始走到一起，打打闹闹，嘻嘻笑笑。

李一一是典型的北方姑娘，说话能细腻也能粗犷，走路能淑女也能汉子。但她却有一个我无法理解的喜好，她也喜欢吃米。

确切地说，林灏和李一一的爱情故事离不开米。

李一一其实也喜欢吃林灏常去的那个窗口的饭，不过她更喜欢吃素三鲜，素三鲜便宜且实惠，对于来自农村的李一一来说，再合适不过。

李一一每次点的三个菜都很固定：清汤豆腐、爆炒土豆丝、水煮青菜。看到这三个菜，林灏总形象的称之为“青丝蘸白雪”。

林灏还是会来份秋刀鱼，两人面对面坐着，每吃一口都会看看对方的眼神，相视一笑后，咽下嘴里的饭。

他俩在一起之后，林灏就几乎没再和我一起吃饭了。当然，我也不忍心当电灯泡啊。

偶尔的一次，我们三个恰好走到了一起，就坐到了一块。

那天中午，两人仍吃的素三鲜和秋刀鱼。

但我发现吃素三鲜的是林灏，吃秋刀鱼的是李一一。

我很好奇，问林灏，怎么？不喜欢吃秋刀鱼了？

林灏看了我一眼，说，不是不喜欢，是把最喜欢的东西给了最爱的人。

当你愿意为一个人舍弃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的时候，你的爱情就真的来了。林灏这样告诉我。

两个人的感情很好，虽然偶尔也有一些小矛盾，但基本上没有大的争吵。李一一也不是多事的女孩，两个人一块外出，即便是因一些事闹情绪，也从不会和林灏大吵大闹。

谈恋爱之后的林灏，逐渐变堕落了。他的堕落，一切都是因为爱情。

因为爱情，他有个学期一连挂了三科。他居然还唱，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他英语四级考到大三都没考过。

因为爱情，他只能读完本科，放弃考研的打算。

也是因为爱情，林灏差点没拿到毕业证。

林灏还自豪地说，或许十年后，我会给你一张过去的CD，让你看看那时我的爱情。保证你看过之后，不会突然忘了。到那时，估计我会红着脸躲避的，哈哈。

李一一成绩不错，她也曾陪着林灏学习到深夜，给他讲很多他不懂的问题。但林灏从来只看她不看题。

李一一说，这道题要这么做。他答，嗯，我知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李一一又说，这个公式一定要记住。他又答，嗯嗯。我早就把你记在心里了。

李一一最后无奈地说，你是在学习吗？

林灏呵呵傻笑，我是在看你。

李一一被气晕。

本科毕业后，我到了一所外地的大学读研究生。与林灏和李一一分别前，我们一起吃了顿饭。

李一一第一次考研失败，她坚定地说，我还是要考研的，为了家里的父母，我还要再试一次。

林灏说他的学习要到此为止了，他会回老家，让他的老爹给安排份儿工作。

酒过三巡，各自道别。

一晃，几年没见面了。

前段时间我去南方出差，路过林灏的城市，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原本我以为林灏会换手机号，但手机拨过去后还真打通了。

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我们见面了。

林灏变了个样，比他在学校时胖了不少，还是那么的魁梧，但脸上明显多了数不清的沧桑。

我感慨，岁月这把杀猪刀啊。

他将我带到一家小餐馆，餐馆的面积不大，但装修的精致。独特的南方韵味，很有魅力。

林灏说，他是这家餐馆的老板。

我恭维地说，你小子现在可以啊，快把老板娘叫出来。接着我喊，李一一！

听后他却淡淡地说，我和李一一早就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我是单身。

我惊讶地问他，分手了？！

他静静地点点头。

他站在餐馆的收银台前，向我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第二年，通过努力，李一一终于如愿考上了一所比她家乡更偏北的城市的大学读研究生。而林灏却只能回南方的老家。

李一一说，可能她以后会在那个城市定居。

林灏问，那我怎么办呢？

李一一双眼突然红了，林灏，我们分手吧。

听到这句话，林灏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但，他没有挽留李一一，因为他知道，能说出这句话，她也必定考虑了很久。

爱情在现实面前总是那么的脆弱，有时，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妥协于现实。林灏知道，李一一在北方的那座城市的发展前景更大，她在那会有更好的前途，所以，林灏默默承受了全部痛苦。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你舍弃一切，哪怕是我们的爱情。

我不是不想挽留，因为我知道，挽留下来的，已不再是从前的你。我愿意舍弃我爱的那个你，让你重新成为新的自己。一一，再见了。

林灏的眼角湿润了。

我打断他的诉说，故意吼的很大声，坐这么久的车，我都饿了，快给我来份盖浇饭，让我也尝尝你的手艺。都有什么啊？

林灏语气很平静，什么都有，除了素三鲜与秋刀鱼。

李一一走的那天，林灏最后一次陪她去了他们常去的那个卖饭的窗口，两个人在窗口前站了很久，林灏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他身后的李一一先开口说，一份素三鲜。

听完，林灏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很沉稳地说，秋刀鱼。

两人依旧面对面坐着，只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李一一吃着她很久没尝过的素三鲜，每一口都混着咸咸的泪水。没吃几口，她便起身跑了出去。

林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他面前的秋刀鱼还完整地躺在盘中。

过了许久，林灏的手机振动了，他看了看，是李一一发来的短信：你曾说，你的世界不能没有我，但两个平行的世界相交在一起本身就是错的。我们两个的世界都发生了倾斜，所以我们才交汇在了一起。但现在我们彼此的世界又重回平行，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我们就这样平行的走下去吧，到最后你会发现，我们的世界，没谁都可以。

林灏站在餐厅门外，望着有些灰冷的天空，流出了些许悲伤的眼泪。

他删了李一一发来的那条短信，心里突然有了个坚定的想法，

——从此不会再吃秋刀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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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瓯南  在校学生，90后写作者 微博@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