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

大牙子是我的客户，按我对客户的划分层级来说，她是我的超级VIP客户。针对这类客户，我一般是采取能双手捧着绝不单手捧，能含化了也不能冻着的原则去维护的，所以多年来，我从她身上挣了第一笔大钱，后来又挣到了我的车子，我的房子。我算是入了行了，可她越来越没有超级VIP的样子了。

我认识大牙子那年是我高中毕业的第四年，那年啊倒霉透了，喝凉水都塞牙。

我的初恋女友在我苦等她四年以后，跟她的学长结婚了，原因是我高中文凭配不上她大学修炼的才华，而我洗车行的工作实在不能跟那个学长的大奔屁股划等号。她没办法忍受我四年连个车轱辘都买不起的穷困，更不可能拒绝大奔对她的诱惑。

嗨！你说也奇怪，你个负心女非要一脸深痛恶绝的找理由恶心我，我还不能反驳。重点是我还真信了，我这个脑子也确实是没有被知识武装啊，浅薄的我觉得被世界抛弃了。那怎么办？我也不能去寻死觅活啊，好歹真的凑钱买个车轱辘去，也能狠狠打她一回脸，让她知道我到底也能买起那没用的玩意儿。

等我真的变卖家产换了轱辘到江边以后，我发现有人想死我前边，而且还是个女人。那哪行啊，我脑子飞快一转，首先想到的根本不是救她，后来大牙子还问我，我到底是不是智力不太健全。

她当时扭看我跟个二傻子一样扛个大车轱辘站在原地，以为我刚偷完东西过来销赃的，眼神还不太好，走到跟前才知道江里有人，走又不合适，不走也不合适，那个样子真是看着就弱智。

我不知道当时我再原地愣了多久，感觉没她说的那么久啊，毕竟真要有那么长时间，大牙子早死了。可是大牙子说最起码有十分钟吧，在我扔掉轱辘嗷的跑过来的时候，大牙子已经返回岸上了，所以大牙子不承认我救了她，反而影响了她在江里泡澡。

你看看现在她要不是我的超级VIP客户，我肯定要揭穿她，她当时就是不想活了。做人还是要坦诚一点嘛，我就很坦诚，我告诉她我确实是不想活了，就是去寻死的。她倒也不怀疑，因为她说，你是因为怕飘起来死不透，去偷人家的轱辘吗？额，我挠破了头也没想到怎么反驳她，反正我从来就没有一次能说过她。

过了半个多月，大牙子找到了我，我一脸诧异的看着她，我竟然连张嘴问她从哪知道我住这的机会都没有，她就让后面跟着她的两个人把我给架走了，然后把我塞进了大奔肚子里，我在看见大奔以后激烈的反抗起来，大牙子扭头看了我一眼说，以后有出息就自己买，别偷别人的过瘾，我还没赶上说话，车就开动了。你别说哎！大奔就是舒服啊，比我那破自行车好多了。

我下车的地方是一个科技园区，给我的感觉挺死板的，树长得一般高，草修的一样长，中规中矩。然后我看见了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男人大概30左右，1米8的个子，黑色的短发，带着墨镜我看不清脸。接着大牙子扭头看着我说，以后你就在这上班吧，以后我就是你的超级VIP客户了，你以后得供着我。

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扭头跟司机说，你去把这个事情办好，我们先回去，她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满足，不用跟我汇报。然后他冲着大牙子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去，等我再看的时候只能看到大奔屁股了。靠，这操蛋的大奔，有一天我一定要买一辆砸了它。

大牙子说，你是不是想把那大奔给砸了，得了我行行好，我砸的时候，喊你一起，我他妈早就想砸了。直到那个男人坐着大奔离开2个小时，我才明白大牙子说的超级VIP是什么意思。

这家科技园有研发药品的，也是一个省内医院的储备库，愿意捐献的，甚至的有偿捐献的都有，骨髓配型、肝脏移植还有熊猫血库。我的工作就跟跑保险是一个道理，从数据库里找见他们，然后进行劝说，一方面是为自己积德，一方面是为社会做贡献，还有一方面还能获取报酬。我站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啊，原来钱还能这么挣，我这洗三年车都抵不上做一件事情积的大德啊，得了，这事儿我接了。

扭头我看见大牙子蹲在门口托着脸，一副牙疼的要命的样子。我有很大的疑惑，不理解为什么她会是我的超级VIP，倒是那个男的一看来头就不简单。然后出门我看见了刚才那个司机，他旁边停着一辆全新的大奔，我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就听见砰的一声，一块砖头把车玻璃给砸破了，我看了看司机，司机没什么反应，我看了看大牙子，忽然就理解了刚才她牙疼的表情。

我看她还要捡砖头，赶紧冲过去抱住她，嘴里喊，姑奶奶你赔不起，别冲动啊。她扑腾了好大一会，突然不动了。她跟司机低声说，你走吧，车留下，以后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敢看她的脸，但是我感觉到我衣服的前襟一片冰凉。

后来我第一次看见针头扎进她血管的时候，差点没把医院砸了。只是大牙子静静地看着我，眼里一片死寂，我的心咣当一下就掉在了地上，扭头出去，好几天没见她。

砸了医院也成了医院的名人，慢慢的才有风言风语的往我耳朵里传。食堂李大姐问我，我跟大牙子是姐弟吧，不然不可能给我找这个工作，然后我因为她还把人家医院给砸了，这份情谊看着不像是假的。就是因为是真的，才不忍心跟我说，大牙子苦啊。

我从这才真正意义上知道大牙子的一些过往。

大牙子父母把她生下来就给扔到了医院门口，医院那天刚好有个妇产科医生刚接完产，下班有点晚了，所以等她下班的时候已经晚上9点了，那大夫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路过大门的时候就听见什么声音一声强一声弱，但是做了多年的妇产科医生，总觉得像小孩儿的哭声，找了很长时间才找见门口一米多高的草里有一个小包裹，拿出来一看结果发现一个女婴。

那大夫跟丈夫结婚十几年，都没有孩子，当时她就动心想自己收养，这大半夜的去派出所肯定下班了，所以就抱着孩子推着自行车往家走。也合着啊该那大夫倒霉，医院转角有一条没红绿灯的大马路，经常出事故。市里已经下了文件，那块要拆了整改，结果那晚上路灯也坏了，一辆大货车过来就没看见人，刹车都没踩啊，那大夫就没了。大货车一看没摄像头没路灯，踩油门就跑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出来是谁干的。

那大夫的丈夫是在公家单位上班，按理说他回去做好饭爱人就会到楼下，他那天在楼上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实在没办法给医院妇产科挂了电话，医院说9点就出门了啊，这会应该到家了，没到家就不应该啊。这丈夫着急忙慌就出门，快走到医院大门才看见爱人躺在血泊里啊，他赶紧叫人帮忙才给送到医院。医院抢救的时候才发现那大夫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最后大夫没抢救过来，倒是孩子连点皮都没蹭伤。没办法那大夫走了，她丈夫又不能领养孩子，医院只好把她送去孤儿院。然后大牙子的噩梦就从那开始了。

那会孤儿院没有现在的条件，不会给孩子体检，反正先养着吧，等出问题了再说，毕竟没那条件。大牙子换牙速度比别人快很多，所以孤儿院的阿姨就叫她大牙子，至于她有没有别的正式的名字，这谁也不知道。直到大牙子有一次因为来例假身体着凉晕倒在教室，被老师背到医务室，医务室医生做档案的时候问大牙子血型的时候，大牙子这才知道血型是什么东西。然后多事的医务室医生就告诉大牙子，她是熊猫血，一千个人里只有三个是，血很珍贵，要好好珍惜。

我想以大牙子现在的脾气，她绝对当时就想砸破那老师的头。后来上大学福利院表示不能再资助她了，需要她自己想办法筹学费还有生活费。大牙子表示已经很感激了，并跟院长说将来有钱肯定要回来资助其他孩子。她从那一刻起是彻底没家了。我这种人啊，皮糙肉厚的，从来都不怨天尤人，我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为啥我就活的没心没肺。

后来我想起了大牙子看我砸医院时平静的眼神，那里面的绝望与失落，是我过了很久才明白了的。一个人如果从不抱怨，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人如果从不绝望，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又失去过。

大牙子的大学是被人资助读完的，那个人家财万贯但是他救不了心爱的人，所以千万不要相信天上的馅饼能把你砸住，如果砸住你了，不是半死不活就是死无全尸。

那个人用4年的时间给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编织了一个精美绝伦的幻境，他供他读书，允许她仰慕自己，允许她慢慢爱上自己，甚至最后要用自己来做为报答。

我想起以前的一个段子，一个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果他相貌英俊，必会得到一句妾身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软糯又娇俏的话语。如果长得相貌平平甚至丑陋不堪，你想求娶佳人，佳人必然痛哭流涕，坚决不行，泪水打湿衣衫，还要承欢与父母膝下，以尽孝道，实在不行只能青灯古佛常伴为恩公每日诵经祈福。

那个男的要是个老男人或者矮矬穷，大牙子也不至于铁了心的往里跳。

大牙子毕业以后那个男人就娶了她，直到她生了孩子，那个男人才把温存的面具扯下。供养她上学，求娶她，让她给自己生孩子不过是为了完成她的愿望。现在大牙子的愿望实现了，那也该让那个男人的愿望也实现了。大牙子面对生活的骤变几度晕死过去，可是醒来还是身处其中，那不是美梦啊，那是噩梦。

大牙子跑过，刚开始还偷偷抱着孩子跑，后头实在不方便，怕孩子跟着她挨饿受冻，狠狠心自己跑了。那一次是她历史上藏的最长的一次，3个半月。如果不是碰见我，她会藏的更久吧，直到那个男人再找见她的时候，才发现大牙子已经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了。这断断续续的3年里，大牙子一共成功逃跑2次，不成功的有成百上千次，她每天都想跑，可惜跑不掉。

第一次是带孩子去买尿不湿的时候，趁保镖没注意，猫了腰从应急的楼梯跑的，孩子着了凉，实在没办法，自己找回去了。第二次是喂了孩子点安眠药，看孩子脸色慢慢发紫，保镖医生一团乱的时候，她趁机跑了。后来她想想可能是自己安眠药喂过量了，3个半月里每天都受着折磨，不知道孩子有没有事，直到受不了又不敢回去的时候，走到海边想着不如一了百了，结果被我给破坏了。

其实，也不是我破坏她，是她先破坏了我的。不知道我当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食堂的，直到被门口的保安喊住，我扭头余光擦过玻璃，玻璃上的面孔沾满了眼泪跟鼻涕，我拿手慌忙去蹭，结果越蹭越多，根本止不住。

那个男人也是很有耐心啊，看大牙子确实没心思跑了，所以才安心的用气了她的血。也是，大牙子要是不死心踏地的当血库，治疗到了紧要关头她跑了，那位病床上的可就直接呜呼了。毕竟那位的白月光得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她一旦开始换血，就不能停，时间越长，需要的血量越大，典型的吸血鬼啊。重点是她还是熊猫血，天下的好事果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占了。

好几天以后是大牙子来找个我，她给我拿来了我的奖金跟提成。我终于知道我工作的性质了，我从我客户所做的业务里进行抽成，她果然是我的大客户，因为她的血最贵。一年又一年啊，我的业务越来越熟练，人也越来越人模狗样，大牙子却以看见的速度开始瘦了下去。

刚开始我没有注意，以为是我眼花看错了，后来我发现她走路开始打颤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背着大牙子去了采血科才知道，最近半年采血的频次明显多起来了，从原来的一年2次到一年4次，这半年都抽了有4回了。我嘴里骂声操，你他妈咋不跟我说，采血的小伙子说大牙姐不让说，尤其是你。我瞪了他一眼，转头去找大牙子。

直到我看着她吃下我买的阿胶，我才拉开椅子坐在上边。大牙子扯了扯她的嘴角，冲我乐了。呦，长大了嘿，脸上都能唬人了。我眦她一眼，没接话。她又跟我说，你知道了？没想瞒你，是怕你不高兴。我看着眼前的阿胶，问她，为什么怕我不高兴。大牙子说，嗨，你不是我弟弟吗，我这怕你心疼我，不用啊，我没事儿。我从阿胶里抬起头看着她，我说我是心疼你，但我不是你弟弟。大牙子看看我，又看看阿胶说，你就是我弟弟。我不再跟她讨轮到底是什么关系的问题，反正好几年了，也没跟她扯清楚。

人生际遇真是实难揣测，如果那天我要不是实在没钱买轱辘，最后气不过去偷了那孙子的大奔前胎，也不可能鬼鬼祟祟去江边销赃，那些你全都能看出来，怎么就没看出来我这些年是怎样的爱着你啊。

我爱的不是你体内流动的血液，仅仅是给了我希望的这个活生生的人啊。我把这些话全部化成了一声叹息，唉！到底没说出来。

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扭头看大牙子，发现她还在看那盒阿胶，我不忍心又走回去揉了揉她的脸，微微弯腰跟她说，熊猫血我替他找好了，接下来不用抽你的了。所以吃完再吃几盒以后再也不用吃了，好不好？

我趁着她还一脸震惊的时候，飞快的弯下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刚碰到就离开了。我顺势把她抱在怀里哄着她，以后再也不用扎针了，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是啊，从你我遇上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都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