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最后一天,虽然不用上班,却早早醒来,我姑且把它看作一种预示。
岁末年初,自然界定了一个里程碑式的日子,总需要也应该赋予与往常不同的表示。微信普及,本身是一个微妙的现象,它在使交流便捷的同时也暗含了一种疏离,交流有无是一个差别,认真与否又是另一番情景,虽然很难厘清文字,声音,图像在交流中各自所担负的不同作用,隔着屏幕发一句问候,在特殊的日子里,总觉得是一种冷漠且敷衍的做法,自己都无法给自己一个合情的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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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响爸爸妈妈电话,几声振铃之间,心里嘀咕爸爸妈妈是否无事早早上床休息。妹妹孝顺爸妈,赶在北方冬天来临,送他们去云南过冬,一月有余,他们新奇南方的鲜绿,尝试未见的水果,像小孩一般发现周围巴掌大的公园。
闲来无事,爸爸笔耕不辍,学习美篇编辑,妈妈则发挥她一贯的“物价局局长”(这是早年爸爸授予她的称号,表彰妈妈对市场物价的精准掌握)的角色,遍访民情,没几天就摸清了周围的市场行情。爸爸有备而来,一早就带来了他的全套门球装备,巧的是,附近果然有一处门球场地,规模和设施均比他在太原的好不少,民风朴实的乡亲热情邀请他参加,一向外向,随和的爸爸欣然应允,也算是在异乡找到了一个寄托。
几番通话打消了我的担忧,爸妈生活安排井井有条,上午打球,中午休息,午后在菜地拨弄两下,翻看微信,拣必要的加以回复,晚上看看电视,乐在其中。先前担忧他们人生地不熟,新鲜劲过后如何打发大把时光的忧虑一扫而光。
节日对我而言,有一种说不出的负担。还未出嫁时,妈妈会在春节念叨,结婚多年未能和姥姥过一次春节。姥姥是我们家的功臣,她含辛茹苦,带大了自己的四个儿女和接下来的七八个孙儿,妈妈孝顺,时不时接姥姥来家里常住,断不了赶上春节,免去姥姥在村里遭受冬天的冷瑟,即便这样,妈妈也是希望自己作为远嫁的闺女,能够盘腿坐在姥姥的土炕,闻着灶火里的柴火味和铁锅里的炖菜味,细数玻璃上的窗花,和姥姥一起过年。
节日临近,我总会想起妈妈的话。细细数来,自己成家后,回到妈妈家里,和妈妈一起过春节的时日屈指可数,尤其是近十多年,距离使得回家成了一件需要提前规划,谨慎考虑的事,一起过春节更是奢望,盼望节日来临和节日到来的惶恐时常偷偷咬噬着我。
我们对门的邻居,很是热情,没有疫情时,曾在圣诞节邀请左邻右舍去他家里,谈话间得知他们八十岁高龄的父母尚且健在,居住在养老院里。最重要的圣诞节,感恩节,父母会驱车来邻居住处,逗留三五日。我们的窗户对着他们的车道,节日临近,我和老公总是在留意那辆红色的VAN是否如期停在车道上。两个女儿已经参加工作,一个在几百里之外的城市,一个在本地,都出落得亭亭玉立。节日来到,他们的车道挤满了四辆车,偶尔可以看见回来的女儿和早已等在门口的爸爸妈妈拥抱,假期结束,晨光微曦的一早,车子的后盖早早开启,进进出出搬运行李,然后是爸爸妈妈最后和女儿长久的拥抱。
多年前,好友颇为感慨,她的骄傲的儿子满十八岁开始独立报税,毕业了脱离了父母保险的庇护,工作了领导第一份薪水,她说,就这么一步步看着孩子和原来的家庭分离,分离,有喜悦,也夹杂着怅然。
这种感慨延续到我看待和父母的相处。在晚上拉上窗帘的瞬间,总是有一丝念头闪过:爸爸妈妈他们在干什么?随即安慰自己,妈妈没准一早赶往早市,去采购新鲜蔬果。每天早上,我会想,爸爸会和妈妈说,睡吧,随手关掉床头的小台灯,一天结束了。一年一年,猛然想起爸爸妈妈的年龄,自己也会吓一跳。变老也像离家的无奈一样,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来势,悄悄侵袭着,你站在那里,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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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爸爸通话之间,听到妈妈的手机响起。爸爸说是女儿给姥姥打来的电话,前两天吩咐女儿给长辈打电话,至亲面前虽说没有必要使用形式来展示自然亲情的流露,及时的提醒还是必要的,没想到她还认真对待。
女儿今年四月底毕业,算是人生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疫情虽然历时一年半,但是始终没有看到减缓的态势,毕业了本来心高志远,打算独立走向社会(不论是愿意探索社会的好奇驱使,还是意欲领略社会的信心所引导,对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她总是心怀喜悦和期待)的美景被疫情挡在了家里,连续在家工作近半年,决意踏上前往工作地点的旅途。
做父母的总是一百个不放心,自从拿到机票,收拾行李起,我也如同当年的爸爸妈妈一样,重复着似乎是父母可以做的有限的事情:妈妈悉心安排每日的饭菜,爸爸戏称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想到。可能吧,一顿饺子,一餐牛肉,代表父母全部的爱有点牵强附会,可是想想,似乎这也是能够想到做到的最好。
心里的担忧随着出发日期的临近与日俱增,可是又担心说出来不但不可以缓解,反而加重她的焦虑,独自一个人默默承担焦虑似乎是天下父母必经的历程,他们默默忍受,欲言又止,心里悄悄祝福,只盼着随着时间的消逝,眼前的事实向他们证明,事情已经顺利,担忧不再,他们才如释重负般卸下肩头的重担,不免又拾起新的担忧。“才下心头,却上眉头“,但凡品尝人间烟火的人们,自然回避不了最朴实最直接的担忧纠缠。
机场里的安全门隔开了我们,泪眼中女儿回首和我们道别,我不知道那种向往未知的兴奋掩盖了离别的悲伤,还是她太年轻了,年轻得不知道离别为何物。十年前,她独自一人回国,因为太小,机场允许父母送至登机口。接过护照,直到背影消失在悬梯里,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一下,那是我曾写下的“长大和分离如影随形“,多少是一瞬间空浮在空中的感慨。远离时日在我们眼里的遥遥不可期,悄悄欺骗着我们,如同划亮的火柴,瞬间熄灭了。如今,她真的离开了,而且分离注定会是日后频繁的事。这么多年忙忙碌碌,仿佛一下子尘埃落定,安静地只剩下了躲在一角的,还以为不会那么快发生,甚至不愿承认的分离,突兀般闯到眼前。
生活一直在行进,一直在没有准备好的状态,唯有接受这种没有准备好的状态才是生活的常态。(好像有点拗口,在我,又好像是今年总结出来的“真理“)
女儿一切顺利,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心跌进了肚子里。(想起姑姑生前的口头禅,觉得再妥帖不过了)她会给我们发来市中心河流的照片,她会发来天未亮灯光下的教堂,皑皑白雪中的雕塑公园,圣诞节橱窗里的可爱小鹿,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一帧图片,一句问话似乎成了每日生活里的一点烛光,没有希望它照亮满屋,却总等待着亮光扑闪扑闪。
工作,办理账号,租房,买家具,买锅碗瓢盆,来电话询问红烧肉怎么做,辣椒怎么炒,一点一点,她慢慢在生活的路上探索。我们欲言又止的话题,也常常在她不经意的透漏中得到验证。可能吧,做父母的,凭借自己多吃了几年盐,多走了几座桥,一针见血,就刚刚快了那么半步,急于指出其中的纰漏,担心之余表明自己的智慧,殊不知,生活的路他们自己必须亲自走过。
想起五月的一天,女儿驾车去购物,临近十字路口,几乎忽略了红灯,我们惊出一身冷汗,待冷静之后,我只是说:“就看好下一个红灯,走好这一段路,等过了这个红灯,再担心下一截路就好了“。这仿佛成了法宝,每当她稍有一点抱怨,我总以此以一挡十,想来,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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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通妹妹的电话前,我学会了加一句塞:“又在加班吗?“,没想再次猜中。之后妹夫的话证实,年底财务工作异常繁忙,公司近来改制,妹妹被委以重任,加之新的规章制度,忙上加忙。我知道妹妹能力好,定能担当重任,只是担心她每晚加班结束,一个人走下地下车库会有危险,回家途中,天黑视线不佳,容易出事。两天前,妹妹提醒我不要太多鼓励爸爸写作,她说,爸爸凡事认真太过,你又不是不知道。可轮到自己,同样是全身心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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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总是俏皮话一箩筐,他在忙着晒两个宝贝正在准备年夜饭的忙碌场面,不失时机做现场报道。接通电话,背景音乐是两位大厨师时而蔬菜,冷热,酒水的讨论,总是能捕捉到新手上阵的紧张和兴奋。我提到侄儿的声音成了大小伙子,而弟弟开玩笑说,连他也听不懂,不知是真变声了,还是在假装自己长大了。不过在不远将来,不到两年时间里,家里最小的两个孩子即将升入大学,岁末谈论起这些,更增加了时光飞逝的感觉,盼着孩子长大的同时,不知不觉中就要接受自己的变老。
弟弟一家深处疫情最重的地方,两个孩子上学,避免不了密集人群接触,爸爸妈妈通话中总是掩饰不住担心,这应了一句真理:无论年纪多大,父母面前,我们总是小孩,父母总在以他们古老,执着但又是极其纯真的方式关心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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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仗在家中受宠的老公,我和两位姐姐说起话来也没大没小,总有冒犯,姐姐们总是一味宽容袒护。平日里你一言我一语,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岁末年首,听听彼此的感慨,算是不太正式的总结,送上几句祝福,也是发自心底的愿望。
大姐的话总是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一如她稳重,谦和的品性,而二姐则像个爆豆子,时时会一点就着,有时觉得性格不同的人生在一个家庭里,简直是上天故意给的缘分。
没聊几句,往日话最多的二姐,半天没有声音,仔细一听,电话那端响起了均匀的轻微鼾声。这倒是给了我们和大姐更多说话的时间(往日里,一句话能够引出二姐十句解释和扩充,大姐总是憨厚地甘当旁听者)。她谈起对疫苗的看法,既没有愤世嫉俗的偏激观点,也没有胆小害怕的无奈说辞,在无能为力之时尽最大努力保护好自己和家人是她默默坚持和嘱咐我们的。她提到姐夫新近的工作有进展,言辞之间表现出看到姐夫被认可而激发出信心和动力由衷的高兴,我们也为姐夫小有成就的工作室而高兴。
普通之家,获得自己应得的荣誉和实惠,还能在自己喜欢的行业有所开拓,在这个年龄是最值得高兴的事。谈起女儿,聊到儿子,说到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有点啰嗦,每句听起来又那么亲切,有为彼此的高兴,也有对生活的感悟,更有对彼此的认可。
挂断电话一分钟,二姐醒来,消息发过来,赶在年末,上午站着监考学生,下午监考儿子擦玻璃,累个半死,不想睡着了,我还是不忘和她开玩笑,睡觉有录音为证,看来明天还需要再通一个电话,释疑解惑,安抚错过通话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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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电话,如同我筹备计划的一顿大餐,有斟酌的话题,如同拿手的压轴菜品,搭配精致的盘碟,也有漫不经心的闲聊,恰如不可会缺的可口小菜,是我永远保留在心中的隆重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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