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与夏
立夏与夏
01
立夏是个弃婴。
即使是在那些艰苦的年月，也极少有丢弃婴儿的事情发生——除非是先天残疾。可是立夏是一个健康的女婴。也许是哪个超生家庭看她是个女孩才遗弃的吧……
立夏是壬申年立夏节出生的。
壬申年端午下午，杨奶奶从娘家回来，在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下发现一个竹篾的摇篮，摇篮里熟睡着一个婴儿。旁边的袋子里装着几件婴儿的衣服，两块棉毯，一打尿布，还有几袋奶粉。摇篮中还夹着一个信封，信封里装了一摞钱和一封信，上面写着婴儿的出生年月。
杨奶奶在摇篮边等了好久，路上行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过来认领婴儿。直到日落西山，杨奶奶才抱起摇篮回家。就这样，刚满月不久的立夏来到了苏家。
小立夏似乎很懂事，睡在摇篮里，只要是饿了或是尿床就会哭泣，杨奶奶听见哭声就能判断她是饿了还是尿床，这让本就操持忙碌的杨奶奶省了不少心。等到会走路以后，立夏也很乖巧。农家的生活本就忙碌，杨奶奶忙着处理田园的事情，就把立夏带过去，把她安置在小凳子上，她就能坐好久，从来不乱跑。因为立夏乖巧听话，所以苏家人都很喜欢她，但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她的身世。
立夏一岁的时候，陆晨的妈妈嫁到陆家，一年以后，陆晨出生。
02
陆晨妈妈刚怀上陆晨肚子就开始痛，一直到初冬的某个清晨出生。那个小家伙，一出生就睁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一句哭声都没有。医生看婴儿没有哭泣，担心会窒息，双手倒吊婴儿打他的屁股，但那个婴儿仅仅哭了几声又停止了哭泣，依然睁着眼睛打量着周遭。医生赶紧给婴儿输氧。陆晨的爸爸看着婴儿，而这个小家伙的小眼睛依然轱辘转个不停。等到所有手术都结束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
陆晨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睁着眼睛转来转去，却也极少哭泣。小立夏经常过来看陆晨。她趴摇篮边，睁着圆眼睛好奇的打量摇篮里熟睡的婴儿。看的出神的时候，口水顺着口角流了下来，滴在陆晨的小脸上。有时候陆晨醒着，也看着立夏。有时候他们还会咿咿呀呀的说着只有婴儿才会懂得的语言，引得周围的大人们一阵阵欢笑。
杨奶奶跟立夏说：“立夏，这是你的弟弟！”
立夏望着杨奶奶嘴里念着：“弟弟……”口水又从嘴角流出来。
后来，立夏几乎每天都要看陆晨，嘴里还念叨着：“找弟弟”。陆晨醒的时候，两个孩子都要说上好长时间，还不时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等到四五岁的光景，陆晨妈妈就操碎了心。陆晨出了名的淘气捣蛋，只要一离开视线，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刚换的新衣服，转过脸就会弄得脏兮兮。农忙的时节，陆晨都会交给长他两岁的立夏。
立夏本就乖巧，带陆晨玩也很负责。说也奇怪，陆晨跟着立夏很少乱跑，她总会弄一些小玩意吸引着陆晨。
立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橡栗子，给它们做成小陀螺，陆晨很喜欢这些陀螺，于是他和立夏比赛转陀螺。可陆晨总是转不过立夏。
陆晨对立夏说：“姐姐，我俩换一个陀螺吧”
立夏就把自己的陀螺跟陆晨换，换了陀螺的陆晨还是比不过。几番下来，陆晨生气了，抓起陀螺丢了好远。立夏什么话没说，跑去捡回橡栗陀螺，可是陆晨还是把它丢开了。
立夏生气了：“你干嘛呀！”
陆晨嘟着嘴说：“陀螺一点都不好玩！”
立夏：“那你要玩什么？”
陆晨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游戏，继续嘟着嘴看着天，嘴巴像金鱼一样吐泡泡。
03
陆晨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季，最讨厌的季节是冬季，除非是下雪的时候。
夏天温暖活泼，自由洒脱，天是蓝的，山是绿的，水很清凉。而冬天太寒冷，太孤寂。一到冬天陆晨就会手脚冰凉，双手还经常长冻疮，要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会愈合，伤口愈合时陆晨的双手又痛又痒。
陆晨的奶奶就是在某个冬季去世的，因为胃癌。那年陆晨只有五岁。
那个冬季，奶奶好长一段时间不在家，陆晨爸爸陪着奶奶在医院，也不在家，家里只有妈妈陪着陆晨。陆晨不知道爸爸和奶奶去了哪里，就去问妈妈。
“妈妈，奶奶去哪了？”
“奶奶生病了，去医院做手术呢。”
“哦……奶奶得的是什么病呀？”
“奶奶得的是癌症。”
“…… 癌症是什么病啊？”
陆妈妈想给他解释一下，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看着陆晨的脸说：“癌症是一种很难治的病，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
“那爸爸去哪了？”
“爸爸在医院陪奶奶呢。”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等奶奶做完手术就回来了”
“哦……”陆晨说完似懂非懂的走了。
04
第二天中午，奶奶和陆爸爸回来了。
奶奶一回到家就躺在床上。陆晨跑过去看奶奶，却惊恐的发现奶奶几乎变成了一具骷髅，苍白的嘴唇已经包不住尚未脱落的门牙，黝黑的眼珠深深地凹现在眼眶里，她看见陆晨的到来，闪烁着仅存的一丝光芒。
房间里燃烧着一盆炙热的炭火。
“陆晨呀，你过来。”奶奶伸出手召唤陆晨。陆晨慢步走到奶奶身边，奶奶瘦骨嶙峋的手轻轻的握着陆晨的一双小手。陆晨感到奶奶的手比自己的手还要冰凉。
陆晨低头看着奶奶的手，问奶奶：“奶奶，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呀？”
奶奶说：“奶奶的病好不了啦……奶奶快要死了。”
陆晨将眼神转移到奶奶的脸上：“死是什么？”
“死啊，就是人没了呼吸，没了心跳，人的灵魂变成鬼魂啦。”
鬼魂！陆晨心里一惊，陆晨以前听奶奶说过：鬼魂在晚上出来，专门吃很晚了还不回家的小孩子。陆晨很害怕鬼，所以每天晚上都不敢出门，即使想上厕所也会憋着，只有到憋不住的时候才会拉着爸爸陪他上厕所。
陆晨惊恐的看着奶奶：“奶奶可不可以不要变成鬼魂呀？”
奶奶微笑地看着陆晨：“我也不想变成鬼魂呀，可是我老了，人老了就会死的。”
“可我不想奶奶变成鬼魂，鬼魂都是坏人，会吃人的。”
奶奶笑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对陆晨说：“陆晨放心，奶奶会变成一个好鬼魂，会一直保护陆晨长大，我把所有坏的鬼魂都赶走的。”
“哦……”陆晨似乎松了一口气。
奶奶用手轻抚着陆晨的头发：“陆晨啊，你爱奶奶吗？”
“爱呀！”
“那你为什么爱呢？”
“奶奶给我做好吃的，妈妈打我你保护我，所以我爱奶奶。”
“哦……那奶奶要是不在了，你会想奶奶吗？”
“我每天都在想奶奶哦”
奶奶点点头，微笑着抚摸着陆晨的小脸蛋。
一个星期以后，奶奶走了。
陆晨看见爸爸跪在奶奶的床前掩面嚎啕，看见奶奶穿着黑色的寿衣躺在红色的棺材里，看见穿棕色衣服的和尚和穿黑色道袍的道士唱着一句也听不懂得咒语，看见棺材被人用筷子长的钉子钉住，看见棺材被七八个壮实的人抬走……
05
有一天，苏立夏去找陆晨，看见陆晨坐在板凳上发呆，就走到陆晨身边。
“陆晨，你怎么啦？”
“我想奶奶了。”
“哦。”立夏坐在陆晨身边。
“立夏姐姐，奶奶说人死了会变成鬼魂，你说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立夏一本正经的回答：“人死了不仅会变成鬼魂，还会投胎转世，重新出生呢。那些生前做过坏事的鬼魂不能转世投胎，只能在人间做孤魂野鬼啦，他们专门在晚上出来害人！”
陆晨紧紧盯着苏立夏，说：“我奶奶说她会变成好的鬼魂，会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
苏立夏想了想，说：“你奶奶是好人啦，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变成孤魂野鬼，会转世投胎哦。”
“也是哈，我奶奶对我这么好，怎么会变成孤魂野鬼呢。”陆晨感到一阵失落：“可是她还是要离开我呀……”
“立夏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我呀？是我奶奶告诉我的呀，我奶奶知道好多好多故事，她可会讲故事了，我跟你讲啊，我奶奶说……”
那天晚上，陆晨依然拉着陆爸爸陪他上厕所。
06
奶奶去世的那年冬天没有下过一场雪，春天来得也晚。快到过年的时候，陆家守孝，年事一切从简，连春联都没有贴，陆家一片冷清。可孩子是受不了这样的冷清的，大年三十还没到，陆晨几乎每天都黏在苏家。
杨奶奶真的知道很多故事，什么天上的神仙，地上的鬼怪，阴曹地府的阎王，杨奶奶全都知道。冬季无事，杨奶奶总是坐在冬天的阳光下陆晨和苏立夏讲故事，杨奶奶跟他们讲“沉香救母”的故事，讲到精彩的片段：沉香用斧头用力劈向华山，华山地动山摇，被劈成两半……陆晨的眼睛紧紧盯着杨奶奶，眼睛里映射着太阳的光芒。
回到家里，陆晨偷出家里劈柴的斧头跑去向小伙伴们炫耀，说这是当年沉香劈山救母的斧头。
小伙伴们自然不服气，一个说：“你骗人的吧，沉香的斧头是神仙的斧头，可以劈开大山，你的斧头能吗？”
陆晨自信地说：“你太小看我啦！劈山算什么，大地都能劈成两半！”
另一个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说：“那你能劈开那块石头吗？”
“小菜一碟，你们看着吧！”说完在小伙伴的簇拥下走到石头边，又驱散开石头周围的小伙伴。
他双手持斧，闭目运气，突然，他睁开眼睛，大喊一声，举起斧头向石头狠狠地劈下去。
然后，陆晨被陆妈妈狠狠地揍了一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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