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怀孕第五个月,突如其来的感冒了,头昏脑胀的症状倒轻点,主要是上呼吸道感染引发的咳嗽和胸闷气短,嗓子发炎。白天还好过,间歇咳几声,她把时间充分利用起来以转移注意力,也乖乖听大夫话,一日三顿的吃药。晚上便难熬了,差不多到半夜总会被咳醒,嗓子痒疼,呼吸急促上不来气,胸闷的那会她感觉想跳楼的心都有,虽然是短短几分钟,那种难受与憋闷,她形容不出来,只觉得万千念头集聚脑中形成一句话—为什么要活着?痛苦。眼睛因为炎症醒来总是糊满眼屎,因为胎儿愈发大了压迫子宫,轻微咳嗽一声便是小便失禁,剧烈咳嗽来不及跑厕所,一路奔流,她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胸腔耳朵眼睛嗓子无一处不在疼痛,但这些与一路奔流的尿失禁相比,算不了啥。让她感觉真正的尴尬与难堪是一路奔流时她对自己身体的无能为力,那一瞬间让她总是想到老年,是否会有同样的片段,不愿接受却又无可奈何。生命的质量又在哪里?
他在大卧室睡,陪着大宝。因为感冒,已经隔离了一周。听到她起身奔向厕所,一向睡眠深沉的他像夜猫子一样警觉,他连忙起身,急急跑进厕所,正好看到她抬起头的那张被泪水与眼屎糊过的脸,他轻声说,感冒严重了,他心疼,但感觉又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她,看她难受和咳嗽,他说,坚强点,过几天就好了。但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很飘渺,似是从另一个世界漂过来的,那张红血丝布满眼睛的脸那么无助的看向他,仿佛他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他扶她回到卧室,看她安静的蜷缩在床上,像只捡回来的流浪的小猫。他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倒水时,他的眼泪下来了,黑暗里,他仿佛又看见许多年前的那个女孩,明亮,灿烂,露着两颗小兔般可爱的板牙,嘴角上扬,带起一个圆圆的酒窝,夏天绿色与粉色夹杂着的碎花裙在风中飘扬,她打着一把玫粉色的防晒伞,笑脸盈盈向他走来。九年了,时光过的可真快,还没来得及回味,他们在一起已经整整九年。他扶起她,看她听话的喝了水,关灯,躺在她身边,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头和脸蹭在胳膊上,黑暗里,温润的泪滑过他的胳膊,他也挨近她,可怎么挨也感觉挨不到他想要的那么近,他想要的近是把她装进身体里,这是她曾经开玩笑时说的“哥哥,你把我装进身体里吧,走哪都能带着我。”现在她会说,“哥哥,把我和姑娘都装进你身体里吧,走哪都带着我们。”他想,她是愿意装进自己身体的,可姑娘呢?她肯定不愿意。她有她的人生,将来会遇到她心爱的男子,怎么会一辈子把心都粘在爸爸妈妈身上呢?他喜欢听她叫她哥哥,虽然她比他大三岁,但从一开始相处,他觉得她就像一个未曾长大的小姑娘。即便是婚后,这种称呼也从未改变,在两人有过激烈争吵时,他们也曾互相攻击,言辞激烈的以名字相称,但事后总觉得叫彼此名字是说不出的别扭与生份。有了孩子后,她在姑娘面前也无避讳,总是一脸骄傲的称他为哥哥。他是满足的。他喜欢这个称呼。黑暗里她伏在他身边,有时他觉得她是一片脆脆的薯片,安静又脆弱,他轻声对她说,“我想你。这几天和你分开睡,总是睡不好,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你不在身边睡不着,玩很久手机。”他听到她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她鼻息很重,努力压制着咳嗽却经不住又咳起来,他赶紧给她拍拍后背,想扶她起来,可她仍紧紧的搂着他的一条胳膊,就像紧紧抱着她自己,或是她的母亲,或是一根她也说不清楚的支撑着她的心的—神圣的柱子,他听到她低声说,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咳嗽渐弱,沉重的呼吸似乎缓了下来,他摩挲着她的脸,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听到她微微的鼾声,低下头,在黑暗中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好爱你,他说。回到大卧室,姑娘已经把被子蹬到一边,四脚朝天睡得很舒爽,他走过去,轻轻盖好被子,在她额头也落下一个吻,好爱你,他说。或许是前世的债,或许是前世的缘,他无法做出清晰的判断,只是感觉心底日益被娘俩的温柔与牵绊缠绕,再回首,已不见当年那个满心想自由走天涯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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