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鹏鹏是个小女孩儿，生下来的那年赶上计划生育，父母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为了不下岗就把刚生下来的她送到了农村老家爷爷奶奶手里养，一养就是四年。那四年，她认为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四年。

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糖是很奢侈的东西，但爷爷奶奶想尽办法把自己所能拿得出的、最好的都留给她。一开始她喝奶粉，后来爷爷奶奶供不起奶粉了，就让她喝糊涂，也就是玉米磨的粉和成糊糊，她不喜欢喝，奶奶就放了白糖在糊涂里，哄着她喝。小孩子嘛，给点糖就听话。后来吃什么饭都要放点糖她才肯乖乖吃，一笑一口大黑牙。

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幼儿园，就有一幢黄土垒成的小房，挖了个窗户和门，里面放着长桌长凳，操着河南口音的老师讲拼音。她天天上课神游着一会儿放学了要去哪里玩，每天一放了学，就把桌子上的课本一股脑塞到奶奶给缝的花书包里，那是五颜六色的布拼缝成的小方包，上面有个宽带子，她一挎到肩上就飞快的跑回家，书包往院子里小桌子上一扔就跑出去找小伙伴了。奶奶这时候总是搬个小板凳，坐在小桌子旁把她的书掏出来将书角一页页捋平了，整齐的放到书包里。

爷爷奶奶晨起下地里干农活，把小小的她一人锁在家里，她睡醒了就开始喊奶奶，喊了一会儿没人回应，倒是把平时养的看家大黄狗给召唤过来了，她听见声响以为是奶奶来了，结果是大黄狗跑过来兴奋的在床边扑棱，她一下子哇的哭出来，没过一会儿奶奶回来了，听见她哭放下手里的锄头就跑到里屋抱起她哄。她不哭了，但因为起床发现爷爷奶奶都不在没人依赖而感觉难过，鼻子一抽一抽的。奶奶就说，乖别哭了，奶奶给你拿个好玩儿的。说着奶奶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只黑色的甲壳虫，翅膀泛着幽绿的光，奶奶将它的足用棉绳绑住，绳子的一头系在她的手指头上，一拽绳子小虫子就飞呀飞，但怎么也飞不远，她玩的不亦乐乎。

奶奶在和面，她在旁边一直想玩面团，奶奶说小脏手不要乱摸，要不一会儿蒸出来的馍该成黑蛋了，她却一直想着怎么才能让奶奶赏给自己一小块面团捏捏。奶奶嫌她在一旁捣乱，就说，咱俩比赛扮鬼脸吧，看谁扮的好，扮的好的有糖吃。她说好呀，奶奶先来。奶奶拍掉手上的面，小拇指勾住下眼睑，俩食指抬起上眼皮，哇一伸舌头冲着她叫了一声，她直接吓得坐到了地上，然后哇的一声哭着跑出门去了。她跑到了隔壁一处荒废了的院落门前，坐到小石凳上就开始哭。哭了一会儿，看见爷爷打麻将回来了，爷爷走过来抱起她问，娃，你咋了，咋在这儿坐着。她就哭着说奶奶刚才吓她了，奶奶太吓人了。爷爷好笑的抱着她说，吓着乖乖了，爷爷给乖买糖吃，别哭了。

爷爷在炕尾的大箱子里放上一毛钱，对她说，这里面有一毛钱，你找到了就许你买糖吃。她最爱吃糖，在箱子里翻来覆去找到一毛钱，开心的朝着爷爷喊一声，买糖去咯。爷爷笑笑，每天都往大箱子里放一毛钱  。

有天，村头的乡亲跑过来挨家挨户的告知，查计划生育的人来了。爷爷奶奶就赶紧让她藏到箱子里，后又听人说，人家还去屋里找呢，查到了肯定不会轻罚。爷爷奶奶就让鹏鹏翻了墙，跑到邻家荒废的院子里躲起来  。果然委员会的人查到了家里，还进屋找，没找到什么，就问爷爷奶奶：你们隔壁院住人没有？爷爷奶奶说那是荒废的院落，之前的一家搬走了就没回来过。小鹏鹏在隔壁院落的墙角下，听他们一行人走了后才翻墙回了家。

烈日炎炎，爷爷奶奶在地里摘棉花，她在一旁的驴车下遮阳，她把奶奶给她的遮阳草帽拢在头上，把帽檐拉低贴在脸颊上，热的脸蛋红红，操着浓浓的河南口音冲着地里喊：爷爷，奶奶，咱啥时候回家啊，你们想把我热死啊。爷爷奶奶看她那小模样笑出了声，连连说马上就回去。

有天早晨她醒来，奶奶在弯着腰擦桌柜，爷爷忙着杀鸡放血拔毛，她就问奶奶，为啥今天要杀鸡啊？奶奶说，你爸爸妈妈要回来了，还带着你的哥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吗？今天你就能看见了。她开心的说：这下我就不是没妈的孩子了，看以后谁还敢乱说，我就让爸爸妈妈打他们  。

爸爸妈妈来了，带着衣着光鲜白净的哥哥。他们给小鹏鹏带了新衣服新鞋，她很开心，爸爸妈妈还对她说，跟他们走吧，去城里，那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还有DVD，可以一直看动画片儿。她一听可开心了，满口答应要跟爸爸妈妈去城里。

临走前虽然很不舍爷爷奶奶，但是她对爷爷奶奶说：我去城里玩儿一段时间就回来了，你们在家好好的啊。结果这一走，就没回去过。上了去城里的大客车，小鹏鹏就像刚放出笼子的鸟儿，叽叽喳喳，蹦来跑去。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走出山里，对什么都感觉很新奇。她问妈妈：城里真的可以一直看动画片吗？妈妈的表情有些疲累有些不耐烦的嗯了一声，她识趣的安静的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坐了一天的车才终于到了城里的家，她新奇的摸摸这，看看那。妈妈做好了晚饭，让她和哥哥赶紧坐下吃饭。妈妈问爸爸：还剩多少钱？爸爸说：没钱了。爸爸妈妈的脸色都很难看，吃着饭的鹏看见了放下了筷子，从衣服兜里掏啊掏，一边说：我有钱，我来的时候爷爷给我的，有五毛呐。爸爸苦笑了下说：你那点钱留着你自己花吧。

吃完饭洗漱完已经深夜，爸妈就催促着她和哥哥赶紧上床睡觉。她一个人坐在小床上铺着被褥，忽然感觉鼻子很酸，她想奶奶了。

转眼她上了小学，每天自己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在路上边玩儿边往家走，到了家门口敲了敲，家没人。她没有钥匙，像往常一样，坐在楼梯口等着爸爸妈妈回来。一会儿感觉楼梯有些凉，就把书包放在楼梯上然后坐在书包上，坐着坐着就感觉有些困，就靠在后背的那一阶楼梯睡着了。睡了一会儿醒了，听见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她沿着护栏往下一看，爸爸回来了，终于有人回来了。

哥哥每天上学前都会跟妈妈要零花钱，有时候一块，有时候两块。鹏很羡慕，她也想要零花钱，可是她不敢张嘴要，要是以前，她会缠着爷爷给她一毛钱买糖吃，可她不敢缠着妈妈要钱买糖。

妈妈总是爱冲着鹏鹏发火，也许是她真的很淘气，也许是奶奶一手将鹏带大，导致鹏有些性格和行为很像奶奶，而妈妈非常讨厌奶奶，恨屋及乌。鹏还总挨打，所以天天在家大气也不敢出，见了妈妈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心跳加速，恐惧。有时候爸爸妈妈吵架，妈妈会把气出在她身上，一边打一边说：看见我跟你爸吵架你就开心了吧，你是不是就想让我跟他吵架？你满意了吧？鹏觉得莫名其妙，一边哭一边喊:跟我有啥关系，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妈妈反而更来气：叫你顶嘴，去阳台自己拿着板子打自己手，我不让你停你不许停。害怕的鹏听话的站在阳台，伸出手朝自己一下一下的抽板子。炎炎的夏日，刺眼的阳光，鹏满身满脸的汗，青紫的手臂。哥哥和妈妈在开着空调的卧室，通过卧室的窗户注视着阳台站着的她，嘴边还噙着笑。鹏倔强的小脸瞪着他们，妈妈吵她吼了句：用点劲！

每逢过节，爸爸都要去爷爷奶奶家送点礼品，小住两天，妈妈不去，因为讨厌爷爷奶奶。妈妈也不许鹏回去，说就是因为给爷爷奶奶带大所以一身臭毛病。鹏每次都在爸爸回老家的时候自己不能一起回去而偷偷的哭。

在一个深夜，鹏趁着大家都睡了，她只穿着秋衣秋裤跑出了家门，坐了好久的大巴车赶回了老家，到了老家门口使劲的敲门，大声的喊：爷爷奶奶我回来了！快开门啊！奶奶开了门出来了，鹏一边哭一边抱住奶奶。哭着哭着，梦醒了，鹏也满脸泪痕。无数个夜里，她做着同样的梦，然后无数次哭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