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时期印象最深刻的一事,是毕业论文指导邱老师老师的一番话。当时洋洋洒洒写了两三万字,其中一部分涉及评价前人的研究成果,毕竟年轻气盛,好以“虽然……但是……”之类的语句,强责前人不足,如今看来,其实许多都是强人所难的意见。所以邱老师在指导时,具体史事指导不多(其实其中漏洞不少,只是邱老师认为以本科生水平衡量已经达到要求),但其中关于学术史部分指导甚详,他有句话令我铭记至今:“写学术史,评价别人的贡献要到位,但不要肆意指责他人,更不要轻易地去写商榷批评的文章或文字。”当时只是觉得自己位卑言轻,即使批评前贤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邱老师的教诲对我影响甚大。直到读博时候,两位导师也先后多次提及写学术史的重要性,尤其是如何在准确把握前人研究进度的基础上去公正准确评价及明确自己的努力方向,必须要恰如其分、准确无误,否则不仅无法明确研究的问题在学术史脉络中的位置,自己也不知道可以努力和深化的地方在哪里。
桑师在授课的时候曾经提到,对研究课题的已有成果要“竭泽而渔”,古今中外的都要收集齐全,并且在别人的问题意识脉络中去体会和分辨:他对这个问题的掌握到什么程度?他有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他解决的程度对你自己的课题有什么帮助、有什么尚需前进的空间可以努力?无独有偶,在指导博士论文学术史这块时,关师也是批评了我在初稿里喜欢苟难前人的毛病,她当时跟我说:“你要记住,别人的文章著作是要解决他的问题,而不是要解决你的问题。所以你在学术史里面,要从他的问题角度去评价贡献,而不是在你的问题前提下去责备为什么他没有解决你关心的问题。那是你努力的方向,而不是前人需要解决的内容,否则你还需要继续去做这个研究吗?”几位老师关注的领域各有不同,但在对待学术史叙述和写作中的态度是一致的:在你的研究课题下,要掌握前人到达的高度,但不要以你自己的目光去苟难前人未涉及的部分。要实事求是,以事论事,不要犯“关公战秦琼”的错误,因为你的问题,不是前人的问题,若是以你关注的不足去苟难前人未涉及的领域,那就是过分之举了。
工作之后,也常翻阅诸种书评与学术批评文章,最大的感触,是批评到底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抑或是意气相争的基础上。时人好以诸种骇人听闻的词语,构筑种种批评的名目,无论是著作还是文章,几乎都是肯定的少、批评的多;宽容宽厚的少、尖酸刻薄的多;为学术商榷的少、为扬名立万的多。作者往往期望以打倒名家为终南捷径,对他人的著作指手画脚横加指责。眼角向上几乎看不到别人的一点贡献,嘴角朝下全部都是口沫横飞的批评之语。似乎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明白人看到了全部问题,好像朝野内外只有他一个聪明人知道了所有真相,别人的学术贡献完全不提,但别人的一些缺漏或错误却无限放大。实则他认为的所谓“错漏”,也许是自己水平不够不能领会作者的微言大义,却挑选几条拿来说三道四,那就不是学术讨论,几乎是大字报式的批判了。
桑师曾在课程中告诫学生,实则学术书评是最难写的,因为你的水平至少要与作者持平,才能理解著作文章中的布局用意;而如果你要评价他人的高下优劣,则水平至少要在作者之上,才可能获得恰当的评价与议论。今日的许多书评与学术批评,往往断章取义,书都还没读懂,就拿着几条自己也不太知道的东西开始大发议论。更有甚者,喜欢拾人牙慧,拿着欧美几条似是而非的概念就开始对他人的研究说三道四,那就不是批评到位,简直就是把自己的短处让人一览无余了。
一个良好的学术环境,必须有公平和理性的学术批评所支撑,而其标准,就是避免意气式的议论,而要实事求是地进行评价和讨论。尤其是青年学者,不要受“出名要趁早”的影响,希图借助抨击学术名家而让自己一夜成名,这只会助长学界的歪风邪气,带坏后起的学术人才,而对于稳定良好的学术环境于事无补。若要进行学术评论和商榷,则应该就事论事,用充分的材料和合理的议论,与作者进行心平气和的商讨。一味地用刺激性的语言进行学术讨论,那是娱乐圈的做法,却不是学术群体应持的态度。学人应该始终坚守一个“求真”的原则,不仅以“求真”的态度研究学术,更要以“求真”的态度影响社会,若自己的本位不能坚守,却被世俗的观念影响自己的行为取向,这样的学术批评,又如何能令人信服其本身的学术深度与公正性,又如何对得起“学术”本身的态度与意义呢?
网友评论
谢谢文章,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