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

文/陈康慧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在某个时刻会突然想起自己的外公，那个永远对着我笑嘻嘻一个人住在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房子的老人。

从我记事起，每次去外公外婆家拜年的时候，就发现外公外婆是分开住的，不在同一个屋檐下，平时也没有任何的来往。

那时候我很好奇，便会问外婆，为什么不是和外公住一个屋子里？

外婆就会笑着说，我不想跟他住一块。

后来长大了，舅舅家做了新的楼房，但是外公外婆还是各自住在旁边的破房子里，小小的房子里，放了床，水缸，还有灶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

去外公那里拜年的时候，他总会笑呵呵的说，哎呀，康慧康丽来了，又长大了！

然后他会把放在水缸上木盖子的零钱，两元的，一元的，抓一把递给我和姐姐。

那时候，得到外公的压岁钱，我却没有特别开心过。因为外公看起来很穷，没有什么钱，我觉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甚是可怜。

因为大家拜年的亲人都是在他屋里走个过场，然后都会聚在外婆屋里烤火聊天吃东西，坐很久。

所以一年到头，外公都是一个人在自己屋里进进出出，连个老伴也没有。

我记得有一次我还跟外婆讲，我说，“外公老了年纪大了，好可怜，不如你们就住一起吧，这样互相也有个照应，毕竟是夫妻，都过了大半辈子了。”

但是外婆一提起外公就恨的不行，脸都变了色，恼怒的大声嚷道:“我才不跟他一起住呢，我跟他合不来！”

外婆对外公的恨，一直到外公死，才可能慢慢的消失了吧。

那时候我不懂，为什么作为一对夫妻，外公外婆不像别人家那样和睦相处过日子。

只知道妈妈告诉我说，外公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工作很是风光体面，赚了一些钱，但都在外面花完了，很少顾家。外婆一个人在家养着三个子女，又要干活又要想办法赚钱补贴家用，过得非常艰辛。

所以，外婆对外公，一直嫉恶如仇。

后来孩子们大了，就干脆利落的和外公分开住了，素不来往。各自种田地种菜养活自己，各自做饭吃饭。

外公年纪大了，老了，可能也不是很勤快，所以根本没有什么钱，过得一直很辛酸。

除了过年孩子们给的一点钱和买的新衣服鞋子，平时就是随便将就的过着日子。

我对外公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因为从小很少去外公外婆家，除了过年以外。只记得外公个子高大，五官端正，鼻子高挺，眼睛大大的，很深邃，眉骨突出，就像是一个外国人，每次看到我们来了就会一直笑着。

12年的时候我在深圳比亚迪电子厂上班，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外公因病意外离世了，问我回不回家？

我那时候刚辞职，手里没什么钱，自己还得了抑郁症，那是我最糟糕的日子。所以我竟然很任性的没有回家参加外公的葬礼。这也成为了人生中的一个遗憾。

后来听妈妈说，外公得了中风，有一边瘫痪了，然后就在家喝了农药走了……

妈妈说，外公个子是非常高大的，但是走的时候发现他竟然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特别的弱小，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走的。

我心里很是难受，忍不住追问道:“外公为什么要喝药？瘫痪了又不会死，还可以活着的呀。”

妈妈板着脸叫了起来，样子很是生气，“外公知道没人照顾他，活着比死还痛苦，所以还不如死了算了，你晓不晓得？”

“怎么没人照顾他啊？外婆啊，舅舅啊，还有你和小舅舅，不是都可以照顾他吗？”我红着脸同妈妈争辩。

“你外婆是不会管他的，你舅妈和两位老人关系一向恶劣，更是指望不上，我和舅舅在外面打工赚钱，谁有时间一直在家照顾他啊？我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而且又都没什么钱。”

说到最后，妈妈似乎是绝望了，带着一种沉重的悲痛欲绝。

我被她的话噎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妈妈说的话确实就是事实，让谁照顾外公呢？谁都没有时间一直耗在他那里，谁耗得起呢？

只是每当想起外公是在活着的时候，硬生生绝望的躺在那张老木床上，一个人孤零零的吃了农药走的，谁都不知道这事。我的胸口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难受憋屈。

我总是记起有一年拜年，我和姐姐和小伙伴约好打牌，但是没有钱。我们就去找外公要钱，外公笑着把那口水缸木盖子上面所有的钱，最大的钱，两块的，一块的，纸币的硬币的，抓了好大一把给了我们，我们两个人高兴的捧着那些钱，欢欢喜喜的从他屋里跑了出去。

可是我们又哪里能知道，外公一个人没有收入，本来就过得如此困难艰辛，当他为生活所迫的时候，那些钱能让他渡过好多天的日子呢。

今年的清明节，大风大雨，气温骤降，我不顾爸妈的劝阻，硬是从武汉赶了回家，给家里的爷爷奶奶上了坟，又坐车去给外公上坟。

外公的坟头冷清清的，一朵花都没有，我把买的花小心翼翼的插在他的坟头上，心里有一阵忍不住的难过袭来，我竟然错过了他的葬礼，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也来不及孝敬他什么，可我知道，外公是非常疼爱我们的。

外婆带我去外公的坟上，在半路上，我忍不住笑着问外婆道:“外婆，你一直那么恨外公，现在他不在了，你还恨他吗？”

外婆咧开嘴忍不住笑了，掉了几颗牙齿的嘴说起话来也不是很清楚，“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恨不恨的？”

回来的时候，我们穿过外公屋后的竹林，外公的屋子已经不在了，变成了一块废土，我经过他的门口，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上帝啊，你可曾知道，就在这个地方，曾经住过我爱的一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