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树叶燃烧的季节,某精神诊疗室的休息室里,一个被手铐和脚镣束缚的男人,在旋转,在舞蹈,他跳的是华尔兹,舞伴是空气。
没有音乐,没有舞伴,被束缚住的他,动作很笨拙,有时需要拖动那沉重的脚镣才能完成下一个动作。但他依然跳的自然,舞的开心。
古书桐穿着条纹衬衫,站在单面镜外,看了看他然后走入诊疗室。古书桐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坐下,随行警员强行将他按在椅子上,将手铐和脚镣扣在了桌子上。
显然,因为男人的舞蹈被古书桐打断,他有点恼火,但脸上依然是皮笑肉不笑的怪异模样。
“姓名。”
“王霂旸。”
“慕阳?”
“霂旸!”王霂旸说着,在他面前那张白纸上快速地写下他的名字。
王霂旸对此好像不太高兴,眉头紧锁,写的字也异常潦草。
接着他抬起头,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王霂旸,男,76年生人,A级罪犯,行凶8起,杀害7人,谋杀一人未遂......古书桐扶了扶黑框眼镜,看着这个一脸坏笑的男人。
诊疗室里,古书桐与王霂旸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王霂旸被上了手铐和脚镣,死刑犯是没有自由的,王霂旸也不再需要自由。
古书桐并不畏惧他,她见过的死刑犯太多了。
“你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吗,你杀了这么多人,一点都不害怕的,对吧。”
“害怕?美女,你在小看谁呢,我既然敢杀这么多人,为什么要感觉到害怕。相反我觉得很骄傲,很温暖啊哈哈哈!”王霂旸晃动着双手,手铐上小臂般粗细的铁链也随之晃动起来。如果没有铁链和手铐的束缚,王霂旸一定会抚摸她精致的脸庞。
“我是精神病医师,也是心理学家,是来给你做精神测评的,就当陪你聊聊天,所以你能不能苟且的活下去,就要看测试的结果了。”古书桐双手抱胸,毫无感情的说道。
“没关系的美女医生,死之前我做掉这么多人,即使死在你手里我也愿意呀。”王霂旸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谈谈你吧,为什么想杀人?”
“为什么?要是我直接告诉你原因,那就太苍白了,这样吧,我跟你说一个故事吧。”
零六年初冬的夜晚,大雪过脚踝,王霂旸从机电厂下了班,从厂子门口的小店买了两瓶廉价二锅头边走边喝。两瓶高度白酒下了肚,摇摇晃晃,雪白的大地被他印下了一串不规律的脚印。
随着酒劲上头,在路中央,在雪之间,王霂旸在大雪纷飞的夜晚里舞蹈起来。一个人,搭着华尔兹标准的姿势,左手搂腰,右手高举,旋转,移步,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王霂旸突然冷的打了个哆嗦,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夹克,显然不足以对抗严寒大雪。因为刺骨的寒冷,王霂旸好似想起某些事情,他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王霂旸来到西山二路的某个平房门口,他先在平房的周围转了一圈,找了面稍矮的墙,两步并一步的登上墙顶,再转身翻下墙。因为钟爱并常年跳舞的原因,王霂旸的身手非常灵活,这些动作对他来说能轻而易举的完成。
墙里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中央是一座小平房,王霂旸蹑手蹑脚的走近房子,贴着墙,靠着窗,透过昏暗的房间灯光,他看到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在床上颠鸾倒凤,时不时发出阵阵令人脸红的声音。
王霂旸的拳头越捏越紧,直至指甲扎进血肉里,他才清醒几分。房间内脸色潮红的女人是王霂旸的妻子,男人是女人偷情的对象。
雪越下越大,雪花落下,在院子里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王霂旸踹开房门,偷情的二人吓坏了。
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声惨叫,直至半个小时后,雪停,寂静。他颤抖的走出房子,手上的红色液体,顺流而下,滴落在雪地上,翻出了院子,摇摇晃晃的走着。
夜,夜呀,王霂旸在初冬大雪的夜里,在雪白的大地上,开出了一串鲜红的梅花。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一开始还很害怕,但不久后我就在回味那种快感,那种复仇所有背叛我的人的快感!”王霂旸兴奋的说道。
“嗯,你为什么讲的时候不用‘我’这个人称,而是直接说你的名字呢?”古书桐眉头皱起,察觉出一丝不妙。
“嗯哼,是吗,哈哈哈习惯了,可能因为王霂旸才会害怕,而我却非常享受这样的过程吧!”男人颤抖的大笑,手铐和脚镣发出碰撞的声音,清脆又诡异。
“那你又是谁?”
“我就是王霂旸,王霂旸就是我,准确的说,王霂旸从小就是跟着我长大的,他做的每件事,吃喝拉撒,上学上班到如今杀人入狱,我都在旁边看着呢。”
“那就是说,你也叫王霂旸?你是王霂旸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格吧。”古书桐将自己眼神里的一丝慌乱收起,调整好坐姿,肯定的说道。
他突然愤怒地拍着桌子说道:“我才是王霂旸!他就是个懦夫,他第一次杀了人还哭还闹,要不是他我也不可能给你们这群废物抓住!”
“两人都叫王霂旸,你们两个人格有交流过么?”
“没有,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他给你们的口供都是混乱的,除了第一次杀人,后面的,都是我杀的。”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淡,好似本应该如此,死去的人也应得如此下场。
“你这样我不好判断,你的确有问题,但你很聪明,也很清醒,也许疯子有了智慧才是最可怕的吧。
“我承认我杀人,枪毙了吧,我可不想去那疯子待的地方,除非你想见识疯子杀疯子吗哈哈哈!”
王霂旸作案8起,最后一起案件行凶未遂。他在作案时被巡逻的片儿警抓住了,老头儿一比对,发现他就是奸杀了7人的王霂旸,老头儿立刻喊来了增援,王霂旸被按在地上时,嘴里还大喊着没有杀人,没有犯法。
“从口供来看,你还是第一次出现,那也可以推测出,除了第一人,其余几名死者都是你杀的吧。”
“没错,他第一次杀人就想去自首,我不能让他去自首,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我才是身体的主人,所以后面我又杀了两个女人,让他没有退路了哈哈哈。”
“你杀的多为女性,你对女人有偏见么,还是仇视女性?”
“不不不,我只是单纯的想杀了她们而已,仅此而已。”
王霂旸阴冷的模样,愈发邪恶,仿佛古书桐来到了他杀人的那个冬天。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废话,你心底真正的东西还没表现出来,你这样,我很难给你测评。”古书桐好似看穿了他,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嗯哼,何以见得呢美女医生?”
古书桐紧了紧条纹衬衫,站起身,把窗户关上,以防外面的秋风灌进来。
“我知道你曾经有个姐姐,因为你妻子的事,你们争吵不休,关系不好。你姐姐早都知道你妻子偷人了,可你一再包容她对吧。这帽子戴的舒服么?王霂旸!”古书桐嘴角上翘,坏笑着说道。
王霂旸双拳紧握,眼睛瞪地很大,要不是被铐起来,也许他会暴起掐死面前这个女人。
“不可能!她是爱我的,是那个该死的男人勾引的她!”王霂旸捶着桌子大声吼道。
“所以,现在,到底是哪个王霂旸在与我对话!”古书桐笑了起来,她知道她快得到她想要的了。
“我一直都在压制他,他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的身体只能有一个王霂旸,那必须是我。”王霂旸放宽了语气说道,显然是败下阵来。
古书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首先,你并不是从小就被王霂旸分裂出来的,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在你杀了你妻子之后才分裂出来的。你接受不了事实,接受不了自己亲手弑妻,所以分裂出另一个很强势的人格,就是你,可你是个半成品,并不完整。当你体验到杀人的乐趣并发现接受不了懦弱的王霂旸时,你开始压制他,想要替代他。”
王霂旸愣了神,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铐,这是那晚王霂旸唯一一次没有反驳古书桐。
“分裂出来的人格想要消灭主人格,占据身体,这虽然也有过先例,但你知道吗,主人格消失了,就等于王霂旸死了,你也不存在了,这是很冒险的。而且作为主人格的王霂旸其实是知道你的存在的,对吧,只不过他过于懦弱了。”古书桐完全看穿了他,大胆的猜测着,希望王霂旸的反映可以印证她的猜想。
“你,你,不可能,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人都是我杀的,杀了我,杀了我!”王霂旸彻底暴起,他想要冲上前,可是被束缚住的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手铐和脚镣的范围。
手铐和脚镣,叮铃作响,交织在呐喊和愤怒中。清脆的铁链声,像一首副歌的伴奏,能让王霂旸清醒几分。
王霂旸怨毒的看着古书桐,古书桐坐在椅子上,透过房间昏黄的光,审视着他。古书桐不紧不慢的说道:“坐下,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四十二年前,一个雨雪交加的夜晚,一对夫妇生下了一个男孩,他们本该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在男孩儿十二岁时,男孩儿的父亲在和母亲的一次争吵中,失手掐死了母亲。
男孩儿为了父亲,帮助父亲将母亲的尸体埋在后院的草地里。后来父亲以人口失踪为由报了警,人是没了,该悲痛的悲痛,该哭泣的哭泣,家里亲戚各司其职,只有男孩儿和父亲知道真相。
多年后,男孩儿长大了,父亲娶了个后妈,在原来的地方,盖了一座新房。
男孩儿和姐姐走下楼梯,他吹着口哨,和父亲一起,在院子里种了一颗穿过他母亲手指的树,在母亲的大腿上,围了一圈结实的栏杆,最后在母亲的背上盖了一座房子。
重组的四口之家很幸福,都忘了当年那个失踪的母亲。但男孩儿一直记得,记得他的脚下躺着他的母亲。
后来男孩儿长大了,上了大学,认识了个姑娘,他们恋爱。像普通人一样,牵手散步拥吻,也可能看到一场照耀他们的流星雨。而母亲成了男孩儿心里最大的秘密。
再过几年,父亲也没了,男孩没有将父亲火化而是将父亲的遗体埋在老宅子的院里,埋在母亲的旁边。
好像这样才能让男孩儿心里有一丝安慰。
男孩儿离开了家,和女孩儿结婚成了自己的家。他从小就懦弱,谦卑,结了婚更是自认为幸福。可女孩儿腻了,在外偷人,他自知,可什么也不敢做,他怕这在他手心里的幸福溜走。
终于有一天,男孩儿崩溃了,杀了妻子和姘头。男孩儿知道,她们只是基于肉欲,可他也是人,也会无法接受。
后来男孩儿杀了好多人,报复社会,报复卑劣的女人们。
“这些都是我猜的,你说呢,王霂旸?”古书桐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有一丝心疼的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叫王霂旸么,这是我成年以后给自己起的名字。她说,她喜欢我给自己起的名字,就像,我也很喜欢她一样。”王霂旸的眼睛里一直都有泪水再打转,乍一看像是双眼在发光。
“所以,你没有精神分裂对吗,你只是在逃避,你依旧是那个王霂旸对吗。”古书桐急切地说道。
“我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蚂蚁可以分裂成大象,也许飞鸟也可以分裂成家犬。我不知道,你别再问了,我不知道。”王霂旸双手抱着头,挣扎着说道。
古书桐站起身,从条纹衬衫的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解开了王霂旸的手铐和脚镣。
王霂旸站起身,用二指划过古书桐的脸颊,两人拥吻在一起。
王霂旸抱着古书桐跳起了舞,他们的耳边响起了音乐,踩着节拍旋转,舞蹈。
音乐也只有他们自己听得见,只有他们自己。
“川上先生,当初你的老师反对你这么做只有我支持你,不过看到现在,我也弄清楚了。”
“我一直都知道,你弟弟不是精神分裂,这种实验也只能偷偷的进行。”
诊疗室外,一对男女看着单面镜里的另一对男女在交谈。
“让一个精神病人去治疗另一个精神病人,实在是太冒险了,条件如此复杂,不过得到的结果也很出人意料。现在看来,可以给你弟弟定罪了。”
“霂旸只杀了那个男人,他到死都舍不得对他老婆下手。”
“我不相信感情,治疗过程也不能带任何感情色彩,这太主观了,我们走吧。”
川上医生带着女人走出房间。
房门上方有一牌匾,八个红色大字,异常醒目。
诊疗室内,请勿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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