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到蜡梅花开的时节了。
我喜欢这蜡梅清高俊逸的香气,只在若有若无中。繁匝的明黄色花朵遮映在皑皑白雪之间,再美也不过了。
老家外公院子里有一株蜡梅,树龄长,且粗壮繁硕,长势喜人。那梅树养起来也并无精心呵护过,剩茶残水往根上一洒,鸡蛋壳也在一边等待分解,我不知道这两者有何特异功效,但蜡梅确实越长越盛。
〇八年时候雪灾,我和外公外婆先坐火车回了老家。一开门,整个院子被雪铺得平实,除此之外,唯有那一株蜡梅火树琼花一般怒放,馥郁氤氲,景色妙绝。那时候外公已是肺癌晚期,但蜡梅如此之盛,致使这个院里还看不出什么衰败的气息。
外公过世已六年有余了。
我幼时是外公带大的。上幼儿园的时候都是他接送。一辆大黑漆凤凰牌自行车,后面铁架上垫着海绵,铺上花布,绳子一勒,我就坐在这小小的沙发上在石子小路上颠跛,但我感觉稳当得很。
这样过了三年,后来我随父母去上海读书了,外公外婆也有时来住一段时间。
一次暑假回老家,外公神秘兮兮地背手提着个东西,说是送我的礼物。揭开帘子一看,竟是一只鹦鹉。黄绿色的毛羽,点着虎皮纹,小嘴顺着脖子滴溜溜地转,真是活泼可爱。我,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自然爱不释手,左右端详,被母亲训斥了好几次才勉强做了点作业,但心里还挂念着这小鹦鹉。
这只鸟得来不易。我快放假时候,夏天里发了大水,外公是从海军医院趟着水寻了很久才买来的。
再后来,他的身子更坏了下去,只有一星期打一次电话了。我向来在电话里只是敷衍,他却是很高兴的。外公向我谈天说地,告诉我各种奇闻怪事,什么外国哪里哪里发生了火龙卷,什么电视上新发现了个什么什么节目,都要同我讲。我只是"嗯、嗯",然后电话就会交给父母去了。
最后一次见外公时,他已瘦骨嶙峋,全然在床上不能动了。我那几个姨舅是不管死活的,我甚至疑心他们更希望外公早日走掉,好肆无忌惮地分食家产。他们在屋外吵闹着,无非是些兄弟阋墙、推托赡养的烂事。我坐在外公身边搅着刚倒的热水,等着它凉些。这时候他只能用吸管喝水。
"XX,你可看电视?把电视打开看看吧。"
"嗯⋯我不看。"
我虽低头,但也看得出他的泪光闪烁。他近来总是流泪的。
母亲进来服侍着了,我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瞎走。外公跟母亲说:
"XX真懂事⋯真懂事⋯真懂事⋯⋯"
后面只有母亲的呜咽了。
外公咽气时我不在身边。等我赶到时,只见得那几个姨舅呼天抢地。外公已经换好了寿衣。我只是默默地流泪,静静地站着。
送葬以后几十年不见的几个姑奶奶也和姨舅们凑到一起去了。餐厅亮着灯,任由他们吆五喝六。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黄昏斜照的庭院,水泥地四分五裂,杂芜丛生,狗尾巴草在萧瑟中垂头丧气,无奈地晃动着脑袋。蜡梅叶已凋尽,只等待着寒冬的来临。我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在前一柱香即将燃尽时再续上一柱,呆呆地盯着遗像罢了。
今年楼下蜡梅开得极盛,时不时飘点小雪。但这种蜡梅同外公那株品种不同,外公的那株颜色更明亮,香气也更浓郁。可惜大姨将它也变卖移走了。
外公走了。
蜡梅也不在了。
当然,我也再没有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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