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18岁,刚刚参加工作,在一家工厂的机加工车间当车工。
因为专业沾了个“车”字,很容易让人凭空增添几分想象,上技校填志愿时,就报了它。后来才知道那是跟金属打交道的活儿。
不喜欢,却也无可奈何地、很卖力地工作着。唯一让我对这职业自卑的一次,是表姐领着她那学习不太用功的女儿,在一个黄昏到我们车间转了一圈,她在临走的时候对自己的女儿说: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来跟你小姨学徒好了。那情景就象现在的家长带孩子去清华或北大校园。只不过,作用力方向不同。
我一直以为自己身着蓝色工装劳动的背影是一道风景,就象旧版贰圆人民币上的那个女车工。一直以为咱们工人有力量,象旧版伍圆人民币上的炼钢工人。
因此恢心了很长时间,而人生好象又别无选择。
象很多工厂一样,厂里实行两班倒。下午四点,下班工作交接班之前,要把车床上的油污、切屑打扫干净,尾座拉到床尾,大、中、小拖板归位,控制手柄打到空档位置,导轨、弹子油孔加润滑油做完这一切,正好班长走过来,就问:怎么样?
设备科和车间经常组织检查,不保养设备会被罚款。我觉得自己做得不错,语气里就明显带了得意的成分。班长不苟言笑,嘴里叼根烟,看了看,点了点头。
没想到,第二天车间门口的罚款栏里居然有我的名字,原因是:没保养设备。
车间办公室,我对主任说:床子我擦了,也加油了。
刚好班长进来,又说:班长可以证明,昨天他看见了。
我看着班长,希望他开口说话。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支唔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后来,我就和主任吵了起来;再后来,我摔门而去......
肯定是那个摔门而去的动作,使车间主任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藐视。当我换好工装去仓库领活的时候,调度员已经接到通知,说主任不让给我派活了,让我别干了。
毕竟刚刚踏入社会,从未感受到压力、承受过打击。何况,自己明明没有错。没等回到宿舍,委曲的泪水汹涌而下。
后来才知道,之所以被冤枉,是因为检查设备那天我干零活,和别人临时换了机床,我名下的那台C616车床的确没保养。
主任说:罚就罚了吧,也别觉得冤。好象还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再过两年就行了。
只是一夜间,我已知道该收敛锋芒。于是,自嘲般地说:圆滑了,是吗?他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多年以后,那间工厂早已物是人非,当年的主任也早已调离,据说他曾对我的朋友重提此事,居然让人转告我别恨他。于我,何恨之有?也许,从另一种意义上,我该感谢他给我上了走上社会后的人生挫折第一课,让我知道自己生活在社会中,而不是书本里。
那班长,无疑是圆滑的,碍于主任的面子,维护主任的权威,实用主义般地趋炎附势,不愿为得罪顶头上司,而甘愿使我蒙受不白之冤。
学生时代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名人名言,应该是鲁迅先生的吧,他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多年以后的电脑开机画面,是一幅自画像,旁边的文字是:快乐地生活,一边陶醉,一边自嘲。
据说人造雨花石的加工是这样的:将一批有棱有角的紫红色石块扔进滚筒,电门一按,滚筒飞转,一会儿功夫,石块变成了晶莹剔透人见人爱的小玩艺儿--南京各旅游景点都有销售。这样一个滚筒式的加工处理过程,无论先来者后到者,经过几番碰撞,几番打磨,最后都成了八面玲珑,按部就班,得过且过,千人一面。
在人生的、时间的滚筒里,锋芒和棱角也是这样被磨光的?有多少人变得成熟了,抑或圆滑了?
不想让自己委曲得不象样子,就干脆活得圆滑一点。
我年轻时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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