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儿

除了声音画面，气味儿也是感知世界的一种方式。

季节都是有气味儿的，朱自清在气味儿里感知春天：

“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

“泥土的气息”“青草味儿”“各种花的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儿，就是春天的气味儿。凭着这一句描写，我感觉到春天是一个好闻的季节。

春天的气味儿，就像少女身上的气味儿，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干净简单，纯朴天然，要细细嗅才能感受到。

相比之下，夏天的气味儿要浓烈得多。

就颜色而言，夏天的花没有春天的花鲜艳，春天是颜色的盛会，红黄绿紫，姹紫嫣红，给人带来一场视觉的盛宴。

但是除了油菜花，春天的花儿一般都不香，要凑近了才能闻到一点香气。

夏天的花要香得多，有荷花淡雅的香，“香远益清”，有昙花的甜香，更有茉莉，栀子的浓烈的花香。

花朵有了香味儿才有灵魂，可惜，凡是颜色鲜艳的花都不够像，反而白色的花更香些。

同样是蔷薇花，红色的蔷薇花就不如白色的更香，夏天里开得最香的花儿，比如茉莉，栀子，往往都是白色的。

夏天的气味儿浓烈不仅来自花，还有树。

一入夏，开花的树就开始散发香味儿，最香的是洋槐，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甜香，好像小时候吃的拌白糖米饭，齁甜齁甜，甜到嗓子眼里。

紧接着就是梧桐开花了，梧桐花刚开时也很香，但那是一种清冽的香味儿，让人在炎炎夏日里闻到感觉一丝清爽。

最近几年，我们城市里种了好多苦楝（读作lian四声）树，我们居住的小区出了门道旁都是。

苦楝树开花时香气很浓，香味儿清冽和桂花有点儿像，飘得很远，让人以为到了秋天。

除了花香，夏天还有别的气味儿。

一到夏天，大街小巷就骤然多了许多夜市，白天在屋里营业的饭店都把桌凳摆在门口，空气里飘着烧烤熏腊的味道。

我很少吃烧烤，但我喜欢闻这种味儿。那种烟火熏烤的味道，比吃进嘴里的烤串更有诱惑力。

那种气味儿让我联想到草原的篝火，火上正在烤着流油的牛羊肉，想到乡村的柴火灶，小时候没少呆在柴火灶旁，习惯了木柴在火中燃烧时的气味儿。

夏天街头的烧烤味儿，给夏天带来更多人间烟火味儿，让人的胃口也跟着燃烧起来，食欲大开。

夏天的气味儿不全是好闻的，还有不好闻的汗臭味儿，以及下水道散发的腐烂味儿。高温让万物疯狂生长，也人更容易出汗，让食物快速腐烂，臭味儿也比别的季节更浓烈。

夏天的气味儿，不像春天那样清新淡雅，夏天就像一个青春洋溢的小伙子，浑身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味道，混合在一起，难辨香臭。

不管是臭还是香，我都喜欢夏天的气味儿，它充满生命的活力，生活的气息，让人感到真实活在人间。

食物的气味儿，最让人难以抵挡。

我喜欢寒冷冬日街头飘拂的炒栗子的气味儿，也喜欢炎炎夏日夜空里臭豆腐的气味儿，还喜欢面包房里甜甜糯糯的气味儿。

食物的气味儿，让人更加眷恋尘世，更加热爱生活。

除了感知世界，气味儿也是记住一个人的方式。

辛晓琪在《味道》里唱道：

我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身上的味道。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记忆中曾被爱的味道。

比起声音画面，气味儿那么不易察觉，但历经多年后，让人记得不忘的，却是一个人独有的气味儿，像空气，看不见却缭绕不绝。

有一个词叫做“臭味相投”，这种气味儿更近于性格气质，比如贾宝玉和秦钟，段誉与虚竹，气味儿相投的人一见就如故交，一天就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性格气质在短时间内呈现出来的，就是气味儿，一种不完全是生理属性的味道。

人与人的交往，最初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气味儿。气质爱好相似的人身上会散发相似的气味儿。

你喜欢一个人，身上就会散发一种气味儿，或者你喜欢的人身上，有着你喜欢的气味儿。

反之，你讨厌反感一个人时，身上也会散发一种气味儿，提醒他远离你，生人勿近的气味儿。

对于孩子来说，最好闻的气味儿是妈妈的味道。

孩子小时候有一次我有事外出回来晚了，阿姨说孩子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焦躁不安的样子，好像在等妈妈回来，阿姨说孩子因为闻不到妈妈的味儿才睡不着。

对于妈妈来说孩子的味道儿也同样好闻，尤其是刚吃过奶睡着的孩子，身上那种甜甜的带着奶香的味道，那么好闻。

即便大点儿，有了微微的汗臭味儿，也同样好闻。我喜欢在孩子睡着后偷偷看他，靠近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习惯了某种气味儿的人，一旦失去恐怕会不习惯，好像心里空了一大块儿，空荡荡不适应。

很多年后，也许那个人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他的气味儿却还记得，虽不再浓烈却依然持久，缭绕不绝。

2022-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