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毛是一头老实而倔犟的驴子。老张头是它的主子,今年62岁,前生是庙里的一只谨小慎微的大老鼠,久化善缘,得以转世为人。他们俩生活在靠近山里的乡下,在缓慢而真实的时间里,相依为命。
北方乡下的冬日,总是比南方水乡来的萧索一些。苍黄的大山上站立着一根根疏疏朗朗的树木。伴随着山风刮过,可以清晰地听到枝干碰撞的脆响。一声悠长的鸡鸣,一阵杂乱的狗吠,暗示了这个山村,隐幽且真实的存在。
太阳慢慢地转到山后,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老张头把顺毛拴到驴圈里,就自顾自地走回到他那温暖的土窑洞里去了。山里的天总是黑的快。顺毛望着回屋的老张头的背影,心里多少产生了一些希望和希望冷却破灭的抱怨。刚才,它和老张头是从山脚下的关掌柜家一路走回来的。
关掌柜是这山里头,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大能人。他双耳垂肩,方方的脸,短短的头发,根根直竖。两片薄薄的嘴唇,说起话来有点微微上扬。一双小眼睛,巧妙地镶嵌在这个大脸盘上。从外表上看去,这绝对是一副精明的脸相,今年50岁。此人,前世是山里的一块顽石,因为尝为上山入庙的香客们做了歇脚的坐具,积了些阴功,受上仙点化,转世为人。这顽石既受万千人坐爱,自然旁听了万千个人世的故事。酸甜苦辣,爱恨情仇,通通了然。所以,关掌柜极通世故,把个人做得八面玲珑,风生水起。
时近年关,山里人有过大年的习俗。过了腊八,年味就渐渐浓了起来。家家户户都要上点磨子,磨点新麦,蒸些花馍。为了喜庆,也为了踏踏实实地度过寒冬。关掌柜家,家大业大,自然就磨得多些。自家的牲口不够用,就临时和村里的几家人换工,借了牲口来应这个年景。等到明年春耕,再帮农家还几个工回去,就好了。这种事农家常有,确也有助于彼此之间的走动与沟通。所以,农村里的关系,就浑然像小溪曲折的流过土地一样。水温湿了土地脸庞,土地也成就了水的一路向前。
顺毛给关掌柜家已连续磨了三四天粮食了。它原本心情不错。关掌柜家门前有一只漂亮的喜鹊。当顺毛走近和离开时,那只喜鹊都会热情地送往迎来。这让顺毛心里一阵阵感到温暖。关掌柜家门前的一对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带给它的卑怯,还有门内那只毛色鲜亮,却嫌贫爱富的狗,带给它的厌恶,都能及时地被荡涤一空。顺毛偶然会想,俗世真的很有些奇妙。一只漂亮又敬业的鸟,居然会一下遮掩了这么多的丑陋,为主人赢得美名。修养这东西,可以一俊掩百丑啊!
今天,顺毛把关掌柜家的活忙帮完了。关掌柜并没有亏待它。临走时,给它的草料里特意加了一升黑豆,又给它的背上批了一条黑棕口袋做得护鞍。顺毛心里是很满意的。农村就是这样,人情大如天,没有按工计酬的刻薄,彼此帮帮忙,顺情顺理,谈钱倒伤感情了。让顺毛心里稍有思量的是,老张头平时好像把它当作了使唤顺手的一个物件,虽然也知道它的苦累,但他固执地认为驴子拉磨子,挨鞭子,是命里注定的,合情合理,不需要多余的安慰。
这样想着,月亮已经升到中天,大地上铺满银辉。天空中下了霜,遒劲戟张的草梗上已有了一层霜凌。夜空静谧,驴圈土墙缝里却有一只失眠的蝎子。蝎子是和顺毛住了很久的邻居。顺毛平日里很不愿搭理蝎子。因为它这位邻居,经常游走到老张头的茅房里,跟那里的毫无生活目的的苍蝇聊得火热。随后,为了讨好老张头,又伺机让某一只倒霉的苍蝇成为口中餐。这样,蝎子因给老张头净化了环境,赢得了讲卫生的口碑,受到老张头虚与委蛇的鼓励。同时又得到切切实实的实惠。但顺毛时时防着它藏在尾巴里的毒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这次,给关掌柜家帮忙,顺毛心里很不愿意。毕竟,帮是人情,不帮是本份。何况,老张头家的活本来就多。除了拉磨,它还得犁地,拉车,驮水……唉,老张头家的活,苦点累点,可以忍了。因为老张头给了它一份工作,一个家。但给关掌柜家这么拼,就不是本份了。你老张头得了人情,和关掌柜称兄道地,面子里子都有了。难道顺毛只得到能干的美名吗?这些虚的,顺毛宁可不要。顺毛想要的是,如果能看在顺毛的苦劳的份上,多加一份豆饼,或者给笼头上戴上一个铜铃铛也是好的。请不要因为日子过得平淡熟稔就忽视了安慰的为量。这样会让驴子伤心的!
顺毛的心思似乎完全被蝎子看透。静夜里,蝎子阴阳怪气的声音很刺耳。它说:“关掌柜不是已经给了你黑豆和护鞍吗,驴心不足,蛇吞象呐。”顺毛想反驳两句,又觉得跟这样的东西理论,有点掉价。难道跟它讲自己的难场,讲自己对家的温情的渴望?对蝎子弹琴,它懂音乐吗?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顺毛始终没有回应蝎子一句。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今天,继续拉磨,驮水,在驴的生命里转圈。希望改变,从新的一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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