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警察,是我杀的秦枫,真的是我杀的!”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面那位上了年纪的警察一言不发,只是用他怜悯、忍耐的眼神,静静地望着我。
没有人相信我。
1.
我讨厌秦枫,他死得其所。
秦枫就是一张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我进公司三年,他纠缠了我两年,每次见面主题单一、内容空洞:“把你的技术卖给我,价格好商量。”
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同时给你打开一扇窗。
我卑微、我丑陋、我无情,但是我聪明。我凭借着几分才智在我工作的领域略有收获。源源不断的利益,带来的除了老板对我日益渐增的依赖,更多的是来自竞争单位的不断打探,比如秦枫。而秦枫的麻烦在于,他们公司和我们公司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
据说我还不是唯一一个被缠的,公司里也真有员工为了钱出卖资料,所幸,技术核心牢牢握在我的手心,万无一失。
今天早上,走出电梯,我去边上楼梯间系了个鞋带,听到大大小小的声音在纷纷议论说:“秦枫死了。”
感谢楼梯间的黑暗,遮住了我不合时宜的舒心一笑。我应该感到惭愧。
整理表情,走向公司。左手边是荧光黄色的警示线,穿着各种制服的人员来来回回的进出于那条线。右手边老板正和一位上了年纪的警察说着话,看见我,他朝我招招手。
走近,老板用手指了指我对警察说:“她就是何穆,昨天在公司加班,你问她吧。”
2.
昨天是我和张毅骏认识半年的纪念日,不巧他要值班,巧的是我也要加班,于是我抱着电脑和他在办公室腻歪了一个下午,再加上下班后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完美的一天。
我和张毅骏在一栋楼上班,我在12层,他在11层。我们的媒人,是一卷蓝色的荷氏薄荷糖。
首先要感谢办公楼物业,单层投币咖啡机双层自动售货机,如此抠门的设定,才能让张毅骏在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地方,
那是今年年初,流感按时抵达,一时间耳边传来的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我向来体弱,没能逃过一劫。那天吃完最后一颗薄荷糖,我拖着全面罢工的身体走到售货机旁。首先吸引住我的,不是张毅骏这个干净、阳光的男人,而是A37格子里,缓缓移动的最后一卷薄荷糖。我嘴拙,不知道该怎么去讨要这卷救急的薄荷糖,越是着急,喉咙里那根羽毛刮得越是轻柔,憋红了脸,也没能止住昏天暗地的一阵咳。可能是我咳得过于壮烈,张毅骏犹豫着把手里的那卷糖递到了我面前。
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在这个狼狈而又寒冷的时刻,来得触不及防。我决定喜欢这个男人。
大概是我的柔弱激发了他的保护欲,否则我想不出第二个他会喜欢我的理由。在我们认识的第一个月里,我迷上了咖啡,三不五时的到楼下去,但凡能偶遇一次张毅骏,我就能从咖啡里品出醇厚的酒香。所以当他把我约到咖啡馆,拿着一束玫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完全迷失了方向。这是我人生中唯一的美好。
“听你们老板说,你昨天一下午都在公司加班?”那个警察和气地问我。
“嗯。”我没能控制住心虚地瞟了老板一眼。老板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他希望我是个二十四小时工作的机器。他不会喜欢他的机器谈恋爱,尤其是工作的时候谈恋爱。
3.
我被带到了警察局,我猜是因为我说的谎被发现了。
坐在椅子上,老警察在远处打电话,而我在发呆。这是我第二次进警察局。
上一次是为了被撞成植物人的弟弟、我们家的祸根。
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在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重男轻女的家庭。
弟弟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天真地以为钱都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大手脚地花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设了个局,引他染了赌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沉迷其中的弟弟像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吞噬了爸妈的积蓄、房子,吞噬了我手里的所有钱财。爸妈虽然着急,但又不舍得说这宝贝儿子,只能骂我出气。最后,四处欠债的弟弟终于被车撞成了植物人,把自己也吞噬了。
那段时间我厚着脸皮向老板借了不少钱,也愈发的了解了老板的为人。在他的帮助下,我走出了弟弟的苦海。这也是几年来我一直安安分分地在这家公司工作的一个原因——对他能力的信任。
又见警察局,不同的角色,但心情居然有些微妙地相似——解脱。
“何穆,你说你昨天一下午都在办公室对吗?”警察神情严肃的坐在桌子对面问。
我不说话,低着头看着桌上的茶渍,等他说出更多的信息来。
“可是11层的张毅骏却说你一下午都在他办公室。说说怎么回事吧。”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隔间,我猜张毅骏就在里面。
“对不起啊。”果然如此,我赶紧腼着脸认错,“张毅骏是我男朋友,我老板不太喜欢员工工作时间谈恋爱,刚刚他在边上,所以我没敢说。警察同志,向您撒谎了实在是抱歉,您接下来问什么,我一定老老实实的全告诉您。对了,我昨天下午的确是和张毅骏一起待在他办公室里。”
“你啊……”大概我不是第一个因此说谎的人,他接受了这个解释,“你们从几点待到几点?”
“一点半到七点吧,他值班七点结束。”
“期间有分开过吗?”
“嗯……”我仔细地回想了下,“先是我订的奶茶送错楼层了,我在楼梯口等了会儿。然后是张毅骏去楼上买薄荷糖,每次约会我都让他去买。”
喉咙有点干涩,我拿出昨天张毅骏给我买的薄荷糖,现在吃糖会不会显得太不严肃了?
“就是这个,蓝色的特别好吃。”我还是没忍住,剥了一颗放入嘴里,歉意地朝警察笑。警察勉强地回了我一个礼貌的微笑,他现在大概觉得我就是一个不知轻重满脑子恋爱的小女生吧。我真的只是嗓子干。
“大概的时间还记得吗?”
“奶茶大概是五点送来的吧,我这里应该有通话记录。张毅骏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去买的糖。”
“那走的时候呢?你没回楼上?”
“没,张毅骏昨天值班得到七点,他订的餐厅只能保留到七点一刻,我是收拾好了才下来的。昨天是我们认识整半年。”
4.
警察在问了我一些别的细节之后去了角落里的隔间,我猜他是在问张毅骏一样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有个外卖员来到了警察局,他被带到了办公室的另一头。他应该是昨天那个送奶茶的小伙子,我好像从来没有记住过外卖员的长相。
那位老警察走出隔间接了个电话,隐约能听到“蓝的、绿的”几个词。他眉头紧皱,眼神里却带着预料之中的意味,又走进了隔间。
我开始思考,为什么只有张毅骏被带到了隔间。难道警察在怀疑张毅骏杀的秦枫?怎么可能,他从来不是一个胆大的人。
漫长的等待后,警察又走了过来。
“你认识秦枫吗?”
“认识,他总要从我这儿买技术,我没搭理他。”
“那他有从你身边人着手吗?”
“身边人?爸妈一直在医院照顾我弟,有些时候没联系了,也没听他们说起过。”
“张毅骏呢?”
“张毅骏?他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他把话题转移到了张毅骏身上,他果然在怀疑他。“警察同志,你们这是在怀疑张毅骏吗?他昨天真的一下午都和我在一起,我没有说谎。”
“你是没说谎。他刚刚已经交代了,昨天下午用买糖的时间见了秦枫。”老警察想了想对我说,“你们公司那层的机器这两天卖的都是绿色的薄荷糖。”
“见秦枫?为什么?”我侧头看着那个隔间,不是在问警察,而是穿过那面墙,远远看着张毅骏,问他。他不会背叛我,他是爱我的。心脏深处传来隐隐的痛。
“他说是去让秦枫别再缠着你们。”那位警察语气中透着嘲讽,显然这是一个他不相信的答案。
他不信,我信,我愿意去相信。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它是汪洋中的一块浮木,我不愿意放手。我觉得心痛的不那么厉害了。
“所以你们真的觉得是张毅骏杀了秦枫?”他们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还在调查中。”
“楼里那么多人,说不定是别人呢?”
“我们筛选过了,秦枫死的时候只有三个人有可能犯案。”
“那除了张毅骏还有两个呢。”
“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外卖员。”那位警察耐心的解释着,“那个外卖员是在张毅骏见秦枫前来的,这点你和张毅骏都已经确定过。”
他为我杀了秦枫?秦枫何德何能要张毅骏为他赔上余生?我紧紧地抱着背包,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不相信。
不,还剩下一种可能性!
“警察,是我杀的秦枫,是我杀的!”
5.
张毅骏被留在了警察局,而我则被耐心的劝出了警察局。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把自己疲惫的摔到沙发里,真是难捱的一天。我把勒了我一天的背包拿了下来,里面的奶茶颜色已经浑浊。我用脚把另一边沙发脚旁的纸袋勾了过来,力道没有控制好,蓝色的薄荷糖散了一地。
手机屏亮了起来。
老板:「合同已收到,合作愉快。」
6.
张毅骏开朗、英俊、温暖,但是他实在是不聪明。那天晚上我们在餐厅吃饭,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才听了一句,就匆忙站起来,按住话筒,心虚地解释,“我去外面接个电话。”我生来多疑,没有犹豫就尾随他来到门口。他站在树下,脸上的神情是我所陌生的贪婪,“何穆、加班、钥匙、五万……”。我想我明白了,大概有的人生来就得不到真情吧。
我说过,我信任老板的能力,他之前没有让我失望,这次也不会。
张毅骏虽然选择了背叛,但是他曾经给予我的温暖确实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我不会让他去死,我要让他的余生在后悔中度过。至于秦枫,他就是只赶不走的苍蝇。作为我计划中的一个重要工具去死,是他最有价值的时刻。毕竟,老板很乐于送秦枫一程的。
我先把售货机里的蓝色薄荷糖买空,打电话订了绿色的。我知道,张毅骏如果要上楼,一定会以买糖为借口,这是我们约会的传统。要做亏心事的人一定会提前做好一切准备,比如事先买好蓝色的薄荷糖,比如想方设法的不让我上楼。
我和老板把11层和12层的摄像头全都转移了角度,又设计让那个时间段出现在这两层楼的人只有四个:张毅骏、秦枫、外卖员和我。这一步成功后,接下去就顺利了。我只要假装接到外卖电话,去楼梯间把事先准备好的奶茶拿给张毅骏,他就会以为外卖员的到来先于他和秦枫的见面。然后等他去和秦枫见面后,我再通知外卖员,他把带来的奶茶放到楼梯间,直奔12层去杀了秦枫。
张毅骏不负所望,一步一步急切地走入了牢狱,没有丝毫犹豫。
你看,多么简单,张毅骏成了最后一个见了秦枫的人,唯一的嫌疑人。
是我杀的秦枫,真的是我杀的。
没有人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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