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天一大早，我去小区门口的烧饼铺买早点。
因为赶在饭点上，逼仄的小铺子里挨挨挤挤地站满了等着的客人。
沉默的老板挥舞着长勺和笊篱在吊炉前忙得全神贯注，黑里透红的脸上表情凝重，看上去像在指挥高温炉膛里正在进行的一场生死博弈，因为紧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这在哪里上班了，时间咋那么紧啊？”手眼并用的老板娘麻利地揪着面剂子，像跟人聊天，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现在在某某委。上班五年了，走到哪里忙到哪里。没办法，忙命!”排在最前面的一个马尾女子快言快语地说。
我认出这是隔壁小区的一个邻居，是县委大院的公务员。她去年春天恰好跟我朋友在一间办公室，年纪轻轻的出名地懒，份内的工作不愿做，人际关系糟糕，频繁跳岗，跟同一部门另两位大妈并称“县委三大懒”。
说话间马尾女把刚出炉的烧饼一个个装进手里的方便袋，侧着身子往外挤，朝气蓬勃的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与朋友嘴里那个人见人怕的职场形象大不相符。
“上班的人都觉得个（zi）人（ji）最忙最累!”
当老板娘把最后一个剂子“啪”地一声扔到旁边的面团上，不紧不慢地接上话的时候，马尾女已经跨上电车风风火火地走远了。
这个天聊的也忒佛系了！
忙的一如既往地忙，等的继续耐心地等，这个狭小的空间又陷入秩序井然的静默中。
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老板娘嘴里“上班的人”，指的是行政部门和事业单位的编制人员，有别于小商小贩和超市饭店、作坊企业的打工族，也就是拿着一个月几千的死工资，在一眼看到头的岗位上悠闲度日的那群人。
我不得不说，老板娘的这个观点很犀利。
2
虽然年近五旬的老板娘说的和风细雨，但在我听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知道，她有说这话的资本。
这对夫妻是我们当地马蹄烧饼的制作传承人，她家的烧饼色泽金黄，外酥里嫩，是有着百年历史的地方名吃，《舌尖上的惠民》第一集便是在这家店里录制的。
他们每天早上四点开门，和面、熬酥、点火……两个小时，香喷喷的火烧出炉。门口的顾客总是排着队，忙到九点半，简单吃过早饭，马上投入到午间的忙碌中。一般情况下午三点半就打烊了，接到特殊订单，忙到晚上八九点是常有的事。
全年无休，天天连续十几个小时拘囿在十几平的狭小空间里，重复单调乏味的动作，一道道工序下来，把几百斤面粉变成数千个喷香烫手的烧饼，何止工作量巨大，单这枯燥乏味的环境也能把人闷出病来。
可是，我每次去排队，看到的都是老板专注的面容，听到的是老板娘的随和的话语，从没有看到他们一丝懈怠和一句抱怨。
有一次我忍不住感慨：
“干这个买卖也挺辛苦的！”
“干啥不辛苦啊？比起送水的，送外卖的，咱这里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还不用看人脸色……”依旧是老板娘特有的不紧不慢的舒缓腔。
顿时，我对这对夫妻的尊重增加了几分。
当马尾女哀叹“忙命”的时候，如果她肯留意一下马蹄烧饼夫妻的日常，估计她的职场轨迹要从此改车易辄了。
3
我也是一个“上班的人”，也是不幸被言中的那一个。
1995年，我被调入新成立的神经外科，成为全院床护比最低的病区的一名主力。
在这里，住院病人以急症为主，昏迷病人多，危重病人多，基础护理多，家属要求高，夜间永远比白天忙，周末永远比工作日忙，节假日永远比平时忙……这是普通病房里最特别的一个科室。
身边有些护士总在跟其它科室的同学比奖金、比工作量、比工作强度，比着比着就没了积极性，比着比着就换了科室。在走马灯似的频繁轮换中，沉淀下来的几个同事都心照不宣地认为：神经外科的护士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有这种想法，难免底气就足了些。出了病房再跟人聊起来，我会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的岗位多忙多累多难干，压根听不进别人的吐槽：
小儿科的说孩子家长难对付；产科说出入院频繁，孕妇孩子两头忙；ICU说旱涝不均，病人涌上来就得打连班；医技科室说值夜班太频繁……这些小事，跟我们这里的高大上比起来，才哪里到哪里啊！
“骨科的还说累死，她们那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托关系进去的！”
“就是，CCU下了病危的病人还能吃饭聊天，还有哪个是需要下力气护理的？”
“财务科还有人嫌忙嫌累，说干够了呢！”
……
我们收集到的信息，似乎全院的人都在抱怨自己忙，都在为自己的报酬鸣不平。
后来，我作为护理质控小组的成员参加全院质量检查，得以频繁地出入各个病区，时间长了，亲眼目睹各家工作实况，从另一个侧面看到她们的压力所在。
譬如骨科看似轻松，一天几台大手术夜班护士也吃不消；工作量小的科室护士配备少，力量薄弱；很多病种有淡季和旺季……总之，每个病区的护士都有各自的艰难。
我内心释然。
人们都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吐槽，诉说职场委屈。绝大多数人只是偶尔发发牢骚，就像卸下包袱轻装前行的士兵，战斗力依旧，牢骚过后照样是响当当的一名好兵。
但是，像马尾女一样情绪泛滥知难而退的也大有人在。
4
在我们这种节奏缓慢的十八线小城，换个角度看，哪份工作不辛苦，谁的职场不委屈。如果你较了真，看看大都市高薪高职岗位上竞争激烈的生存环境，可能真的要毁三观了。
有位年轻的作者说，在底层摸爬滚打的职场新人，被上司骂是家常便饭，没有在职场中挨过老板骂的简直就像外星人。他列举自己挨骂的一次经历。
因为他的一个疏忽，让竞争对手钻了空子。在事情尚未带来不良后果时，被老板发现了，老板当众开口大骂，当时他正在和同事谈笑风生，笑容僵在脸上，表情极其尴尬。
他立刻拿起电话沟通各个相关环节，准备不惜一切努力将不良后果扼杀在摇篮里。在沟通过程中，老板几次三番追到办公室，“猪脑”、“无脑”甚至更恶毒的词语不绝于耳。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问题解决之了，他向老板汇报，老板对他的努力视而不见，只淡淡地说“知道了”。他在心里暗自庆幸老板发现及时，避免了一切损失，全然忘记了曾被骂得那么不堪。
他的部门负责人在会议上做数据通报，被领导抓到不足，从报告的逻辑到语言的表述，再到表格数据的呈现方式，被一一数落，被领导当众下了“能力低下”的结论。
会议过后，这位被领导贬低的一无是处的部门负责人依然面带淡定的微笑，自我调侃是“打不死的小强”，但是针对领导提出的每一个细节的批评，他都做了认真的整改。
真正强大的人，是没有时间矫情的，他们在纠错中羽毛渐丰，他们含泪奔跑在追梦的路上。
5
矫情的马尾女们，偶尔抱怨一下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沉浸在抱怨中难以自拔，久之与全世界为敌；追求岁月静好没有错，错的是在委屈中逃避责任，活不出自我，也放弃了人生的精彩。
人各有志，我无意诟病和指责任何人，只是请你，在抱怨自己辛苦之前，先留心观察一下，换个角度看看周围人的生存状态：每个人都在挣脱过去、期盼未来、用力地活在当下，没有人不是负重前行，没有谁比谁更轻松。
大家都是一样的，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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