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以为她一时兴起,才对墙角这些小木头珠子产生了浓厚兴趣。抛却手头的毛线活儿不说,连开水也赖得烧,暖水瓶肚子空空如也。
泡茶的人抓了把茶叶搁在杯子里,掂起暖水瓶感觉轻飘了许多。无奈摇摇头,索性自己跑到厨房捅开火。
她歉意地努了一下嘴,双手依旧扶在方桌上,生怕这些木头圪塔明天会跑掉。
之前这些木头珠子被挂在墙上。时间久了,珠子上面附着一层灰。平时,没人拿正眼瞧它们!
有时趁人不注意,一个小子会跑到墙角,掂起脚尖用小手拨拉一下小木头珠子。
动作像手指拨弄琴弦一般,只是声音有些生硬,“怕啦”,只持续几秒钟,戛然而止。
小手划拉一下,敷在珠子上的尘埃立马染黑了手指,最终在小子身上发黄的旧背心上留下一指痕迹。
小子觉得木头珠子有点像和尚脖子上的念珠。那为啥它们被束缚在了整齐的木栅栏里?
小子数过,每个栅栏里总共有7颗小珠子,空心串在小圆木棍上,横档上面2颗,下面5颗。
木框里总共有多少颗珠子,小子怎么也数不清。因为小子只会10以内的加减法,超过10以上他的手指就不够用了。
装着珠子的木框被一根宽布带拴住挂在一颗铁钉上。可能怕小子乱动,铁钉高度远远超过了小子的身高。
听大人念叨过,墙上挂着的东西叫算盘,小学三年级就得用到。常看到戴红领巾的小学生们,背着算盘起早贪黑上学去。
小子有个哥哥今年上四年级。那算盘已经完成了使命,所以被高高挂在了墙上。
再过半年,小子也将背上小书包。可以说,小小算盘还需静养两年半的时间。两年有余,在小子看来,珠子上不知还要落下多少灰尘!
小平房,里外套间。冬天生一只铁炉子。有时半夜刮大风,倒烟会四处乱窜,小子捂着被子坐在床头,等煤烟散尽,关好窗户,就能倒头大睡。
可算盘不会顾及这些,刮倒烟它依然立在墙角,粘了满身灰倒不嫌脏。
上星期天吃过晚饭,小子突然发现算盘不见了,墙上留下了一个算盘的印记。
找了半天,在外屋的方桌上才瞅到算盘的踪影。小子看见小木珠子上闪着亮光,显然被人用抹布擦洗过,上面还残存着抹布的味道。
小子一双小手宠宠欲动。脏爪子左右开弓,将这些珠子拨弄得噼里啪啦乱响。
里屋写作业的哥哥坐不住了,他用眼瞪小子不说,还冲他挥舞了一下小拳头。
厨房刷碗的她也跑了过来,示意小子停止制造噪音,还命令小子将屋外散步的母鸡关进窝棚。
为弄清究竟,小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找小伙伴疯玩,而是静静守候在方桌旁边。
她来了,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坐在昏暗的台灯下,翻开一本教珠算的书看着。
小子见过那本书。哥哥三年级,这本书伴着算盘忙活过一阵。
没想到的是,她怎么也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
在小子眼里,她只会揉馒头,烧水做饭。书中的内容对她而言,可望不可即。
她用手拨弄了几颗珠子,又将头埋进了书里。
大人翻看小学生的课本,真有意思。小子越发觉得奇怪了。
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对照书从个位数起,来回拨弄了几遍珠子。可能馒头揉惯了,指尖拨弄起小珠子还不是十分顺溜。
小子趴在方桌另一头,歪着小脑袋瓜像看戏一样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子问她学珠算干什么?她只是笑了笑,随口说,以后会用得着。
为这句让人莫不着头脑的话,她沉浸在了算盘的世界里。
1980年,小子记着这一年。因为这一年,他将上一年级。在小子练习20之内的加减法时,她对珠算痴心不改。
小子还发现,每当疑惑时,哥哥总会细心教她,从哪颗珠子拨起,到哪颗珠子结束。
俨然她就是教室里听话的小学生。只是看看脸,实在不像。
哥哥叮嘱她,要想打好算盘,先应背熟书上的口诀。
她放下了手里的毛线活儿,减少与人聊天闲逛时间,腾出更多时间陪伴算盘。
一上四去五,二上三去五……
九遍九,从一到九,连加九遍。她不厌其烦一遍一遍敲打着珠子,熬灯费油加紧苦练。
每晚,于昏暗台灯下,都会传出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从最初的生涩,到后来有节奏的声响,小子再也不说那声音刺耳了。
练完加法、减法,她还学会了乘法和除法。任意说出一组数字,她都能将它们加、减、乘、除一番,当然,所有计算结果都是通过拨动珠子得来。
直到她的指尖磨出硬皮,她才松了口气。小子看到她的手指变得粗糙,颗颗木珠子却越发明亮。所有这些,都是她辛劳换来的。
小子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们原先的家,从一座大山里搬进了小城。而她,也由之前的炊事员改行成了一名营业员。
从站到柜台第一天起,她就令同行刮目相看。尽管年纪有些偏大,但一手算盘绝活,也让顾客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谜底终于揭开了。那些与算盘为伍的日日夜夜,是为新的开始做准备。
她告诉小子,做人可别学算盘里的这些珠子,手指动一下它才动。只有自己主动,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写到这儿,想必您也猜出来了,文中的小子就是儿时的我,她——就是我亲爱的母亲。
如今,母亲已步入耄耋之年,身体每况愈下。细细想来,母亲除了养育我,也留下了不少故事。
我想,如果有时间,不妨用自己的拙笔一一将这些小故事用文字记录下来,报答母亲养育之恩的同时,自己也收获了一份快乐。
网友评论
您母亲说的那句话,极有理。恰恰,我就是那些个算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