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恋人

作者: 福颂 | 来源:发表于2018-07-12 15:55 被阅读16次

    嘻嘻希望看到这篇文的能够提些建议,谢谢~

    十八岁之前,我总是会日复一日地做着一个梦。

    梦中的我啊,穿一条纯棉的白裙子。面前是一条幽深的柏油路,路的两边是成排的香樟树。阳光从树缝里落进来,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我站在路的这头,目光所及是柏油路的尽头。柏油路的那边,是一个推着单车的少年,他背着单肩书包,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转过头望着我。

    梦境在这里就戛然而止,每次当我想要努力看清少年的样子时,我总是会不期然地醒过来。

    这算不得是一个噩梦,可是这个梦却真真实实地围绕了我很多年。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一直做着这个梦。

    我无比好奇梦中的那个少年是谁——但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过。

    我也想知道这个梦一般美丽的柏油路啊——可惜我生活在北纬四十度以北的哈尔滨,种满香樟树的柏油马路,听起来就是个笑话。

    所以我拼命学习,为的是拿到很好的成绩单,在妈妈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拿给她,让她允许我打开电脑——找一找哪里有种满香樟树的柏油路。

    啊,我从此爱上了苏州这个地方。百度百科告诉我香樟是苏州的市树,于是我理想的大学从此变成了苏州大学。

    我在地图册上翻到香樟树的种植条件;我拼了命的学习文化知识,为的是去走进那一片美丽的香樟树,见一个出现在我梦里的人。

    “嘿,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梦里?”如果我找到他,我要这样问他。

    我总是在找一个穿白衬衫、背着单肩书包、推着单车的年轻男生。所以我第一次在香樟树下见到顾南淮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他。

    他穿着白色衬衫,背着单肩书包,单手推着一辆掉了链条的单车,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我走进了自己的梦。

    他和我梦中的人简直一模一样!我的眼睛湿润了,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大步追了上去。

    哦不,他和梦中的人又不一样,他的耳朵里插着一根细的、白色的耳机线——所以我一开始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才将耳机线拔了出来。

    他有一张好看的脸,浓密的眉毛、细长的双眼皮和薄薄的嘴唇。

    他比我高了将近半个头,我抬头,可以看到他鼻尖上细微的汗珠。

    我喘着气开口:“同学,你好。我是俄语专业的苗笙,大一新生。”

    他似乎有些意外,愣怔地看着我。良久他才说话,声音格外的低沉、好听:“你好。”

    他轻轻地点头,我朝他欣喜地笑,心里却在暗自后悔今天没有穿柜子里最好看的那条白色的裙子。

    所以很久以后我和顾南淮在一起了之后,说起我们第一次的相遇,他说他很惊讶。他不是没有见过比我更主动更热情的女孩。

    “但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觉你和她们都不一样。”

    他的名字叫顾南淮,取自汉代应玚的一首诗:往春翔北土,今冬客南淮。

    他是翩翩少年如玉,他走进了我的梦里。

    从我遇见他的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梦中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像是随着夏日里微凉的风,消失在了我的梦里。

    而我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个叫顾南淮的人。 

    他开始占据了我的整个大学生活。

    我去隔壁的法学院为参加晚会的演员们借演出服装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翻着一本厚厚的书,听到我敲门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来。

    我愣怔地站在门口,办公室里空调开着,凉凉的风吹向门口,可我却觉得脸热的发慌。一定是窗外的阳光太逼人,我爬上楼梯的动作太剧烈,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抿了抿嘴唇。

    “师兄你好,我来借衣服。”

    他在书所在的那一页做了一个标记,将书合了起来。

    我看清了书的名字——《法律人的思维方式》。

    哦忘了说,他是一名学法律的大二学生。他站起来,将桌子上放着的餐巾纸递给我。

    “进来吧,负责衣服的人不在,不过你可以在这里等一会。”

    我顺从地走进去,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他翻书的样子真好看,修长的手指在书上拂过去,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能变成那本书。

    不知道等了多久,负责服装的人才回来。我却希望他回来的再晚一些,这样我就能和顾南淮再多呆一会。即使他一句话都不说,即使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翻他的书,我都已经很满足了。

    他看书的时候,他认真的样子,都是我日后回忆的源头。

    那天一大箱子的衣服是顾南淮帮我送回去的。学生会的师兄问我要不要去帮忙,我空出一只手回他:不用来帮忙,我一个人可以。

    顾南淮推出了他的单车,将箱子放在了后座上。还有一个袋子他想要单手拎着,却被我强抢了过来。

    我坚定地表示:“师兄我来拿。”

    他推着单车,我拎着袋子一蹦一跳地跟在他旁边。

    这样像不像是一对情侣了呢,我开心地想。

    天渐渐黑了,路边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明明灭灭。我们的影子离离又近,最后重合到一起,我情不自禁向他走近了半步。

    他帮我把东西放好,问我吃饭了没有。我立马说没有,表示自己已经饿了很久。其实在去借衣服之前,我吃了好大一袋面包,肚子还撑着,一点都不饿。

    但是此刻我还是选择了说谎。

    我们去食堂吃饭,我点了一份很少的饭,他有些惊讶地问:“你不是饿了吗?吃这么一点就可以了?”

    他将自己碗里的红烧排骨夹到我的碗里,我牵强地笑,只好当着他的面把米饭全部吃光。那天回去我去楼下超市买了一盒健胃消食片。

    后来每次和法学院一起举办活动的时候,我都会第一时间赶过去,我想要见到他,见见他在香樟树下的样子。

    幸运的是这份喜欢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我终于忍不住向他告白的那个傍晚,他沉默了很久,轻轻蒙住了我的眼睛。

    世界一下子黑了,我只能感受到他手间的温度。他的指尖很凉,在还透着热气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凉。

    我不知所以然,良久才听到他低声说话的声音。

    “如果捂上你的眼睛,你是不是就只能感受到我在你的身边。有些话,以后留着让我先说。苗笙,和我在一起吧。”

    和他说起我曾经做过的梦。我将我记录着梦境的本子拿给他看,他认真地翻了很久。

    最后一次的记录是2012年9月14日,那天我第一次见到顾南淮。我在本子上写:苏州的夏天很热,香樟树散发着沁人的香气。他走在香樟细碎的影子上,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告诉自己,就是他。

    他轻轻地吻过我的额头,“那我就是了。”

    顾南淮在身边的日子,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到了他毕业的那年。

    他留在苏州市一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我也开始着手准备实习与毕业论文。他家就在苏州,工作后他住在家里,我时常离校去他家吃饭。

    他第一次带我回家吃晚饭的那天,我翻开衣柜试了很久的衣服。他打电话说他在宿舍楼下等我。我化了淡淡的妆,抿了一口豆沙色的口红。

    他安慰我:“我爸妈都是特别和善的人。”

    见到他父母的第一眼,我相信了他的话。只有这样和善的父母和温馨的家庭,才能教导出顾南淮这样温柔的男生。

    我觉得羡慕,也觉得感激。

    命运让我遇见他,算不算是对我的恩赐?

    他妈妈温柔地给我夹菜,她准备了一桌我喜欢的菜。她找出顾南淮小时候的照片,小小的顾南淮站在香樟树下,可爱又不失英气。

    她笑着跟我说:“南淮老是跟我们提起你。他说等你大学毕业了,等他工作再稳定一些,等到他能给你一个家的时候,就娶你。”

    我不好意思地笑。

    灯光柔柔地照下来,我和南淮妈妈被笼罩在落地灯昏黄的阴影中。

    接到我妈的电话是在一个下午。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说要我毕业之后回到哈尔滨。

    但是我不愿意,我想留在苏州,在这个我喜欢的城市里,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喝一杯浓的桂花酒。

    我挂掉电话,将她的新号码拉入黑名单。

    顾南淮担忧地看着我。

    我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我觉得很生气,我拼了命地考到苏州来,除了为了找到我梦中的香樟树和那个少年之外,更多的是想要离开束缚了我十八年的家。

    不,那根本称不上是个家。

    我五岁那年,在英国读书工作的爸爸出轨了,他爱上了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女孩儿。他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钱和一份离婚协议书。他们离婚后,我原本温柔贤淑的妈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从我记事起,我的记忆里全是她无穷无尽的责骂与虐待。她开始酗酒,每次她喝多了我总是会遭到一顿毒打。她总是一边打我一边骂我没出息,恨我为什么是个女孩子。

    我不记得我流了多少的眼泪,我哭着叫她妈妈,求她别打了,告诉她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会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是这一切都是枉然。

    后来我就习惯了,我学会了沉默,学会了一滴眼泪也不流,学会给自己上药不让伤口留下疤痕。

    等她打累了,自然就会放手。

    记得十七岁生日的那个夜晚,她打断了一根新的鸡毛掸子。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畸形的家庭。

    那晚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瓢泼般地撞击着玻璃,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玻璃滑落。

    我一整晚都侧着身子,后背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入睡。

    那是我十七岁的生日啊,我流了一夜的眼泪。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她无数次想要改我的志愿,将我高出一本六十多分的成绩填进本地的一所专科学校。

    她认定是我毁了她原本幸福的生活,所以她想要毁掉我的人生。

    我向班主任求情,最后是他们将她拦在机房外,我才能在志愿上填入苏州大学的代码。

    我只填了这一个志愿,我只想去这一所大学。

    填完志愿之后,我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仅仅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这些年我偷偷存的钱够我买一张去苏州的火车票,我颠簸了几十个小时,终于来到了苏州。

    这里有种满香樟树的柏油路,有我能看见希望的未来。

    那晚火车从哈尔滨出发。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最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我又梦到了布满香樟树的柏油路。

    过去的不堪与痛苦顺着这根无形的电话线袭来。

    八月份的天气炎热不堪,一丝微风也无。我站在香樟树下,香樟树的枝叶伸展开,挡住毒辣的阳光,留下庇荫的零星阴影。

    明明热到汗流浃背,可我却觉得置身冰窖,绝望到无法言语。

    第一次见到顾南淮的家庭的时候,我觉得羡慕,发了疯般的羡慕。

    我喜欢他家客厅里那扇巨大的落地窗,阳光照进来,我能感受到自己沐浴在阳光下。只有那样,我才会觉得世界没有抛弃我,它还愿意分一丁点的温暖给我。

    我闭上眼睛,滚烫的眼泪落下来。

    顾南淮心疼地将我拥进他的怀里。他没有问我怎么了,只是安静地抱着我。

    我感谢他的沉默,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他问起来的话,我应该怎么告诉他我不堪的家庭与过去。

    我该怎么让他知道,他喜欢的人啊,其实并不是一个明媚的女孩子。

    我毕业之后顺利在苏州找到工作,顾南淮从家里搬出来。我们在我的公司旁租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其实他的父母是希望我们住在顾家的,但是顾南淮坚决不同意。

    他说:“我会靠自己的努力给你一个家的。”

    家?家这个字对我来说绝对是个很奢侈的字了,可我无比地期待着。

    他打赢了几场棘手的案子,后来他的名气就渐渐起来了。聘请他的人越来越多,顾南淮也越来越忙。

    我只好将冷掉的饭菜热了又热,等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我欣喜地拉开门,他西装革履,面色疲倦。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眼里迸发出光芒来。

    他吻吻我的嘴唇,跟我说起一天里开心的事情。我们都习惯了分享生活中令人愉悦的事情,哪怕再伤心,我都想让他看到我开心的笑脸。

    所以我们总是不吵架。生活已经足够不易,我们都舍不得让对方因为自己痛苦。

       

    我从来没和他提起我的家庭,偶尔提起,我总是一笔带过。

    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妈妈居然会找到顾南淮。她花光了我爸流下来的巨额财产,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顾南淮的存在的,她怎么好意思,以一个妈妈的身份,让自己女人的男朋友替自己还债!

    顾南淮从头到尾都没有和我提起这件事情。我将他的西装送去干洗店,老板给我打电话问我衣服口袋里的汇款单还要不要。

    我不知所以然。当我看到那张银行汇款单上巨额的数字时,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那个收款账户,我每个月都会打进一笔生活费。

    我用力地按下那个号码,她得意又蔑视地跟我说:“苗笙,你挺厉害啊,居然能找到这么有钱的男朋友。不过我告诉你啊,男人啊,都靠不住。”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我几乎要吼出来,“你怎么好意思,你怎么有脸去找他要钱!”

    “我找他要钱怎么了?苗笙,你可别忘了,是谁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吃的喝的花的都是我的钱。”

    “那不是你的钱,那是爸爸的钱。”我闭上眼睛,两行泪滑下来。已经足够绝望了。“还有,你根本没有养过我。你不配做一个妈妈。”

    我挂了电话,狠狠咬住嘴唇。

    这样就不会哭出声了对不对?

    那是我和顾南淮第一次吵架。

    他不理解我,他紧紧皱着眉,望着我,“苗笙,那是你的妈妈。”

    我摇头打断他,“不,那不是我妈妈。”我蹲下去抱住自己,任由眼泪滑落脸颊,“我没有这样的妈妈。”

    “可是苗笙,是她生了你养了你,无论她做过什么,她都是你的妈妈。”

    我将头狠狠埋进膝盖,指甲掐进肉里。但是我感觉不到疼。

    顾南淮啊,你根本就不能体会我的感受。你出生在一个温馨甜蜜的家庭,你有温柔美丽的妈妈,可是我没有啊。就像你有一扇巨大、能看见阳光的落地窗,可我没有,我只有一个逼仄、狭小、破落的玻璃窗。阳光照不进来,我也看不见外面的风景。

    良久,我站起来。我转过身子,背对着顾南淮。我缓缓将衬衫的扣子解开,后背陡然暴露在空气里。

    那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已经很年久了,它们的痂早就脱落,长出了粉色的皮肉。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它们的话,应该是触目惊心吧。

    顾南淮皱紧眉头,视线紧紧地盯在我的背上。

    我扭头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看到了吗?这就是我十八岁之前的生活。”

    鼻子一酸,我仰起头。泪花在眼里打转,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记得填志愿的那天,我妈把我反锁在家里。她给我填一所哈尔滨的专科,她想把我困在哈尔滨,她就可以一直控制我、折磨我。可我怎么可能让她得逞,我从卫生间的窗户爬下去。你知道吗?我家在三楼,水管很滑,我爬到二楼的时候摔了下去。但我顾不上疼,我拼命跑到学校,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打车吗?因为我没有钱。我跪下来求我的班主任,后来他带着一群老师把我妈拦在机房外,我才能进去填别的学校。”

    “我记得那天,学校有很多填志愿的学生,他们笑容满面。只有我,我的膝盖摔伤了一直在流血。我有过那么多次绝望的时候,可是每当我想起那个梦,我就觉得可能我的生活还有一点希望。”

    “我从哈尔滨逃出来的那个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我一直以为你的出现,是给我的补偿,可是我不知道,其实你根本不能理解我。”

    “你说要给我一个家,你知道我多开心吗?家对我来说是一件那么奢侈的事情。”

    说到这里,我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顾南淮走过来,帮我将衣服穿起来,将我狠狠拥进怀里。

    “苗笙,你别说了。”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脑勺上,将我的头摁进他的怀抱里。眼泪肆意妄流,沾湿了他的衣领。

    “苗笙,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多悲伤的过去。我说要给你一个家,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

    这件事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顾南淮对我更加好。他工作愈加努力,我知道他是想要给我一个家。

    可是我妈欠他的那一笔钱呢?我该怎么还给他?

    我把我工作存下来的钱转到一张新的银行卡,密码是顾南淮的生日加上南淮的笔画。

    我把银行卡给顾南淮的时候,他发了很大的脾气。他把银行卡摔到桌上,很久都不说话。

    良久,他冷静地问我:“苗笙,你把我当你的男朋友吗?”

    “这和我妈找你要钱是两码事。”我无奈地解释,“我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笔钱。南淮,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既然我无法改变她生了我的事实,那她欠下的债,只能由我来还。”

    “我有说要你还钱了吗?这是我心甘情愿给的。既然我是你的男朋友,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给的钱?”

    我愈加无奈。“这不一样。南淮,我们不要因为这些事吵架好吗?”

    “我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接受不了我的女朋友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

    他走出房间,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换鞋。

    “我上班去了。你出门注意安全,中午记得吃饭,这几天不要吃冷的和辣的。”

    看,连吵架他都记得提醒我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他对我越好,我越觉得自己亏欠他更多。可是爱情里的男女怎么能觉得自己总是亏欠对方的呢?不对等的爱情真的可以维持下去的吗?

    我们的爱情真正走到尽头,还是因为我妈。她赌博成性,追债的人逼的她躲无可躲。她想方设法找我要钱,我拒绝了。

    我告诉她除了生活费,我不会再多给她一分钱。我还警告她不准去找顾南淮。

    可是她怎么可能会听我的。

    我提前和顾南淮说好不准给我妈打钱,他犹豫了很久。我坚定地告诉他:“我妈就是个无底洞,顾南淮,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好好在一起,就不要给她打钱。否则,我真的会和你分手的。我不可能永远都欠着你的。”

    所以她要钱无果,最后她将主意打到了顾南淮爸妈的身上。

    顾南淮妈妈被气到住院,我站在病房外,突然没有勇气走进去。

    这下好了,我想要隐瞒的一切,全部都公诸于世。我还有什么资格站在顾南淮的身边,以一个加害者的身份吗?

    我想要的生活和家,本已唾手可及。可是现在,全成了泡沫。

    我站在门口,听到病房里传来南淮妈妈的声音,生气的、愤怒的。“你还要和她在一起吗?你知道她家是个什么情况吗?你知道是吗?好啊,顾南淮,原来你都知道。你要和她在一起,你是打算要和她一起承担她的家庭吗?那就是个无底洞!顾南淮,你疯了!”

    我已经不能进去了——我是个罪人,我没有资格走进去。

    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男声——“苗小姐。我们谈谈吧。”那是南淮的爸爸。

    我记得他曾经亲切地唤我“阿笙”,可是现在已经是疏离的“苗小姐”。

    我点头,跟着他走出住院部。我们站在草地上,周围病人们聚集在这里晒着太阳、散步。

    “如果你坚持要和顾南淮在一起的话,我和南淮妈妈会第一个反对。我们都很喜欢你,可是你的家庭,我们真的负担不起。”

    我低下头,僵硬地点头。“我知道。叔叔,那些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们的。”

    “给你妈妈的钱就当是这些年你和南淮在一起的补偿吧。以后,就不要缠着他了。你是个懂事的好女孩,是我们家没有福气。”

    南淮爸爸叹了口气,转身走开。

    我低着头,狠狠吸了吸鼻子。

    阳光这么好,笼罩了世间万物。

    只是,偏偏少了我啊。

    我去了莫斯科,我将每个月的工资分成三个部分,一部分是我的生活费,一部分打进我妈的账户,还有一大部分存进顾南淮的银行卡里。

    莫斯科的冬天很冷,刚来莫斯科的每个冬天,我都会冻得满手冻疮。

    我再也没有做过有关香樟树的梦,当年的记录本也失去了再记录的意义。

    我曾经遇到过香樟树下的少年,可是香樟树也会落叶,少年也会离去。

    离开哈尔滨的那个晚上,我告诉自己终其此生,我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哈尔滨会下雪,可是哈尔滨的雪不会掩盖我的伤口。

    我妈死在哈尔滨的冬天。一场大雪几乎要掩埋这座城市。我的脚步一深一浅,扫雪的人正拿着铁锹铲雪,见到我朝我露出一抹微笑。

    这里的人依旧热情,这座城市依旧美丽。变了的人,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那栋老房子年久失修,我拿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去。

    还是以前的布局,只是地板已经泛黄,森冷一片。右边的是我的小房间,我走进去,仿佛看到了十八岁之前小小的自己。她真小啊,坐在书桌前,倔强的脸,忍住眼泪给自己上药。

    仿佛已经是前半生的事情了。

    我在我妈房间的置物柜顶上翻到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阿笙读大学。还有一叠粉红色的人民币。

    或许她也曾有过后悔清醒的时候吧——但是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将那些钱匿名捐给了山区的学校,买了去上海的机票,再转车去苏州。

    再去看最后一次吧。我这样告诉自己。

    那片香樟树还在,那条柏油路还在,只是香樟树下的人已经不在了。

    大学外的那家小吃店还开着,那是我以前和顾南淮常去的地方。靠窗的座位是我曾经最爱的位置,因为坐在那里可以看到拥挤的人群、嬉笑打闹的情侣、哭闹不止的小孩。

    老板还记得我。他欣喜地说:“你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了吧。”他低下头给我点餐,声音很轻。“顾先生倒是常来。”

    顾南淮。我轻轻地笑了,说了句“谢谢”。

    还是以前的样子,人群依旧拥挤、情侣依旧嬉笑打闹、小孩依旧哭闹不住。只是我对面的座位啊,空了很久。

    我们的出租屋啊,已经拆了很多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写字楼。

    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有新的陪伴了吗?

    还记得我吗?

    红灯终于跳成了绿灯,顾南淮启动车子离开。后视镜里的人一闪而过,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美好的仿佛是一场梦,稍纵即逝。

    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可是刹车降下玻璃,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呢?

    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摇头苦笑。

    这些年,能证明她还活着的唯一信息就是每个月银行卡里多出来的钱了吧。

    他不怪她,他还爱她,但是他也恨她。

    遇见已经不容易,可是她那么轻易就放弃了他们的感情。

    他从医院回去,见到的就是已经搬空了的房间。她仿佛没出现在这里过,夏天逝去,他再也没看到那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孩。

    说什么香樟树的恋人,她离开的那个晚上,顾南淮也做过那个梦。

    香樟树斑斑驳驳的影子下,柏油路尽头一个人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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