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老房子,突然跃入我的视线。
它,像古墓走出的老者,摇摇晃晃。长年积雨下落叶的味道,不时坠落的尘土,诉说它的心事。
房顶上,水稗、牛筋草、虎尾草恣意生长,不断扩大着领土。胆小的打碗花冒出粉色的小脑袋,幽居一角。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它们与老房子彼此相依,成了最长久的陪伴。
燕子俨然成了房子的主人。一只只幼雏,闭着眼睛,张着大大的嘴巴,喳喳叫着,等待妈妈喂食。
木格式的窗子,油漆早已剥落,窗框斑斑驳驳,落满旧日的灰尘。呜呜的低鸣,从破损的玻璃洞里传来,仿佛古老河岸上吹奏的埙曲。
唯一的木门,虚掩着。里面,生命如火焰般,跳跃闪耀。那一刻,你模糊了过去与现在,虚幻与真实。
女人的柔声细语,男人的瓮声瓮气,孩子们的吵吵闹闹,一点点淌出来,带着生活的韵律。
一股股香气,从门缝飘出。凉拌野菜的清香,玉米窝窝的醇香,黄米饼的糯香,小米粥的甜香,齐齐涌向鼻孔,令人生出太多的欲望。
高挽发髻、布衣素服的女人,在厨房、餐厅轻盈穿梭。一张古朴的木桌前,男子居中,三个孩子坐在左右。待女人回到桌前,一家人举起碗筷。
“咯咯咯”、“咯咯咯”,一串串笑声,如同屋檐下的风铃,摇响整个房子。孩子们笑得钻到桌下,女人笑得双肩不断地抖动。那个始作俑者,静静看着她们,不动声色。
我笑了,看到曾经的房子。
一个人走进来,将一张张白纸,裱糊在沙皮墙上。一瞬间,屋子焕然一新。
时钟滴答,滴答,记录房子的脉搏,还有心跳。两个人走进来……三个人走进来……
我的目光探入老房子,每个房间都留下他们的气息,他们的足迹,他们的悲喜。
幽暗的灯光下,女人悄悄落泪,背对着男人。男人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孩子们踮着脚,从门缝偷偷向里面张望。
男人离开了老房子。
房子里,女人日渐瘦削的身影在晃动,迟缓而笨拙。老房子的笑声少了,孩子们变得安静。我听见它深重的叹息,一点点蔓延,蔓延,汇流成河。
暗夜里,女人将头埋在被子里,啜泣。忧伤如同一张网,将老房子死死罩住,密不透风。
屋前的杏树绿了,又枯黄。杏子熟了,又落下。孩子们纷纷走出老房子。
女人老了。清澈的目光变得浑浊,甜美的声音变得苍老,柔软的身体变得僵硬。她一个人,守着老房子。老房子,也守着她。时光于她,已然停滞。
我似乎听到,她内心无尽的呼唤与期待。穿透落满尘埃的墙壁,与沉沉的夜色一起,伸向悠远的虚空。
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她将罐子里的豆子,倒出来。一颗,两颗,三颗……她默默数着,念着,直到那颗最亮的星在东方闪亮。
女人走了,孩子们不再回来。
现在,就剩下老房子。时钟,滴答,滴答,每一个轮回,都是它的颤音。
老房子四周,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一盏盏明灯璀璨夺目。我听到它的喘息,低缓、沉重甚至有一丝呜咽。犹如午夜的风,穿过悠长悠长的街道。
推土机开进来,轰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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