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父母死了,可是在他们死时,我也没能见上他们一面。
在黄昏时分,我喜欢坐在砖窑上面,吹着凉风,晒着不热的太阳。砖窑比较破烂,有时还漏雨,其实我是有座房子的,就在村庄里,不过现在住了个外地人,我只能被迫住在这里。至于为什么?因为钱呗!不过钱可不是给我,我甚至连钱味也没有闻到。
在砖窑上的时候,我经常听到“秃瓢”这两个字,他是我的堂弟的外号,因为秃头他可没少被欺负。
就在前一个星期我也站在砖窑上大声地喊出了“秃瓢”两个字,其实我是想和他打招呼的,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那么坏。但人群中立刻爆发了大笑:“哈哈哈,连你的瞎子堂哥都取笑你,哈哈哈,秃瓢,快把你的秃头伸过去给你的堂哥摸摸,他看不见,但他有手啊!你应该让他也感受感受你的秃头是如何光滑。”我看不见,但我能猜出那一刻他脸上一定是羞愧加愤怒的。
不一会儿,我听到一阵风,急促的,滑过我的耳朵。是啥?“咚”的落地声,原来是一块石头。什么,一块石头,难道他要打我,石头只是一个先行军?我局促不安地呼吸着,希望他只是吓吓我,并不会对我这个瞎子大打出手。“咚”又一个回声,告诉了我答案。他“哒哒哒”的跑步声擂得我的心脏砰砰跳。我已经闻到了他嘴中的韭菜味,啊!该死的,我该怎么办?
我转身要跑,不料,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个狗吃屎。他趁势骑在我的脖子上上,压得我无法翻身,“砰”,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我的头上,接着是急雨般的暴击,我无法反抗,只能大声求饶。但他没有停手,仍是一边打我,一边哭着说:“让你这个死瞎子在骂我秃瓢,让你在骂。”他打得累了,便不再打,吐了一口痰在我的脸上,扬长而去。
“我们也骂了你,你为什么不打我们?”
“我乐意被你们骂,但他不行,谁叫他是个瞎子。”“秃瓢”唯唯诺诺地混在人群里,在同伴的“嘘嘘”声中远去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被打,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他总爱来我们家,带我去捉小虫子,或者在小草原上用狗尾巴草挠我的脚心,痒痒的,很好玩。不过他自从上学之后就变了,在同学中的时候,他是如此温柔,他们怎么说他,怎么欺负他,他都不反抗,可是一旦面对我,他就张开獠牙,在我心尖咬下二两肉。我那天只是向他打招呼,是想让他带我再去小草原上摘狗尾巴草,我愿意被他挠痒痒。
“难道就因为我是一个瞎子?瞎子就不配叫他的外号吗?亏我还把他当成我的朋友。”我抱着她呜咽起来。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不是的,因为“秃瓢”是骂人的话,是不好的!”
“可是别人都那么骂了。”
“他们都是坏孩子,只有坏孩子才那样说,阿炳是好孩子,与他们不一样。”
“可为什么别人说他,他不打他们,只打我。”
“因为他害怕孤独,他打了他们,他们就不理他了啊!”
“他还可以找我玩啊!我也是他的朋友。”
“不一样的,阿炳,他去了学校,就要交新朋友,你是不可能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时候如果没人理他,他就会非常孤独的。”对于这句话,我有些似懂非懂,朋友不就应该永远在一起吗?但我明白孤独的滋味,就像没遇到她之前,我就常常躺在草地上吹凉风,感受着温度一点点的变化,当风最冷的时候,我知道天黑了,我回到家,感受着另一种更为粘稠的黑暗,想着我的父母。孤独的滋味真不好受,我明白堂弟的所作所为都是情有可原的,所以我决定以后再也不叫他“秃瓢”了,并且在明天他来送饭的时候给他道歉。
02
“爱哭鼻子的阿炳不哭了,那么接下来让我带上我的阿炳去玩吧!”每次见我哭鼻子,她总要带我去她的梦中玩,尽管在每次玩过后,她都虚弱地说不出来话,但她还是愿意做这一切。
她施了个魔法,让我可以在脑海中看见她制造的一切。这次她带我去浩瀚的星空中,坐在月牙上,抓住过往的云彩,像吃棉花糖一样往嘴里塞,然后向对方的脸上呼出凉凉的雾气,最终雾气又慢慢凝聚成云,把我们连同月亮都遮住了。这时候,星星们慌了,到处找着月亮,它们眨着眼,在天上跑着,她就在他们的身上装了辆小车,抱着月亮,满世界的旅行……。玩得饿了,我们就吃她做的樱花糕,喝着淡淡甜味的樱花酒。
“喜欢吗?”
“嗯。”
“听着,从今以后,再也不骂人了,要不我可不带你骑星星车了。”
“在也不提了。”
“你真是一个好孩子,明天给阿克堂弟樱桃小丸子吧!他一定会和你和好的。”
我点点头。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靠在她的身上,说: “樱。”
“嗯……”
“知道吗?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精灵,有你在身边,我觉得心中有许多的幸福。”
……
03
聊着聊着,我沉沉睡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我拿着她做的樱桃小丸子,一直等着放学归来的堂弟阿克。当听到堂弟的脚步声,我有些紧张和害怕,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向他打招呼:“阿克堂弟,你好!我以后再也不叫你“秃瓢”了,对不起,这是我为你做的樱桃小丸子。”
放学归来的阿克又累又饿,他接受我的道歉,吃完樱桃小丸子后,他哭着说:“阿炳,我打了你,没想到你还请我吃东西。”
“没关系的,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对,我们是朋友,朋友。”
真的,樱的樱桃小丸子像有魔力一样,让平时倔强的堂弟和我和好,于是我决定也要为樱做些事情,我的脑中冒出了个点子。
村庄里的最后一声狗叫也停下了,我悄悄地拨开樱柔软的枝条,她总是像我过世的妈妈一样,紧紧抱着我,深怕我会跑掉一样。不过,我一点也不讨厌她这样做,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死去的妈妈,只有她真正对我好,只要她会给我变樱花做的鱼,会让我骑在她的身上,把她当马骑……当然,她有时候也是很严厉的,比如我骂了别人,或者偷偷抜别人家的萝卜时……她就会用她的枝条抽我小屁屁,一点也不留情。
我循着一片清脆的风铃声,走向村尾。空中飘荡的音符在我的耳朵里打转,谱成了一副音乐地图,我按着声音寻找它的位置。
最终,我在跌倒了八次后,来到了村尾的阿壮家,风铃就挂在门上,“叮叮当当”的很好听。这风铃曾经是属于我的,是我的妈妈留给我的,只是后来被他偷去了。所以,我现在要把它拿回去,送给我亲爱的樱,因为她曾经说过:“要是在樱花间挂上风铃该多好,那样子,风一吹,叮叮当当的,樱花就飘满了天,多美啊!”我知道,她是渴望有一只会唱歌的风铃的,所以我才决定送她这个礼物。
就在我准备摘下风铃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恐惧起来。阿壮是村里的孩子王,平时如果有谁不听他的话,或者惹怒了他,不仅会被孤立,还会换来一顿毒打。我不害怕被孤立,可是我害怕被他打,他打人可狠了。记得有一次阿克堂弟顶撞了他一句,就被他按在地上,弹他的秃头,“咚咚咚”的,就像寺庙里的木鱼一样,阿克疼的嗷嗷叫,跪在地上直求饶。这也是为什么在他偷了我的风铃后,我不敢找他的原因。
想到他发现我偷了风铃后愤怒的样子,我的心中就打起了退堂鼓。但与此同时,我的心中还有另外一个声音鼓励我勇敢去做,那是妈妈的声音,她曾经对我说:“孩子,记得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樱给我的可不止滴水之恩,她曾经用她的枝条和花朵在破烂的窑洞里搭了一个温暖的小窝,一整年都是香香的,甚至她还不惜在我伤心的时候,耗费魔法和生命力让我去她美美的梦中玩耍。如果被打一顿就能让她开心,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说服了自己,偷了风铃,藏着衣服里,照着来时的路摸回了家。
樱还在沉睡,满树的樱花在有节奏的呼吸,她上次耗了不少的魔力,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我不忍心惊动她,悄悄地爬上床,但是我一整晚都睡不着。
第一声鸡鸣扯碎了夜的帷幕,也叫醒了樱,她平时总会督促我早起做早课。看到我起得比平时早,她大吃一惊说:“嗬!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不是嘛!为了给你个惊喜,我可一晚上没睡。”
“阿炳,懂事了,知道送别人礼物了,是什么啊?”
“你猜猜看,可不许用魔法耍赖哦!猜错了就不让我做早课了呗。”
“早课不做是不行的,以前你妈妈在的时候,我就每天听到你做早课的声音。”
“可是她现在都不在了啊!”说完这话的时候,我听到她的叶子“哗哗”响个不停,我知道她生气了,在教我读诗这件事情上,她是最为严厉的。于是,我只得屈服:“樱,我做还不行吗?本来是想让你开心的,我可不想让你生气。”
“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我把风铃挂在她的枝条上的时候,她很开心,哼起了歌。简直和我死去的母亲一样,她也是总爱在院子里听着风铃声,唱着歌。
我坐在她的枝条上,背她教给我的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但还没背几句,就被打断了。
“没想到瞎子竟然还会背书,真罕见啊。”
是阿壮的声音,还有黑狗“汪汪汪”的叫声,他用狗找到了我这个偷他风铃的人。
“那是我的风铃,求求你给我吧!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苦苦哀求道,这是我给樱的礼物,我不想它再被拿走。
“死瞎子,滚开吧!你说它是你的,那他长什么样啊!”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感觉受到了侮辱,趁他不注意,打了他一拳。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摁在地上,暴打了一顿,还让他的狗咬我。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暴行,她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她不能用魔法对付人类,一旦用了,她就会死掉,她告诉过我的,所以我不怪她,我只怪我自己,怪我自己是个瞎子,一个无能为力的瞎子。
04
我回忆起这些年我所受的不公平的待遇,就觉得有人在扎我的心一样。
我抱着樱嚎啕大哭起来。
“樱,你看看我的脸。他们说这是一张狗脸,说我像狗一样跪在地上吃饭,说我瞎了眼只能被戏耍,他们还让我吃了那涮了粪的肉。”
“不,你不是,你这是一张天使才能拥有的脸。”樱把我搂在怀里,我感受到她的抽泣。
“那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
“因为他们是魔鬼,魔鬼专门折磨好人来获得快乐。”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受到惩罚。”
樱沉默了,她只是一株会造梦的樱花树,她的心就像她的花一样,洁白无瑕,但她不知道有些人的心是黑色的。我想我或许该做点什么,给这个世界一个耳光,毕竟兔子急了也踹鹰。
“樱,其实,我这次找你是想向你告别的。”
“告别。怎么回事?你要走了?”
“我等会再告诉你,现在我要去惩罚他。”
“谁?”
“秃瓢。”
“你又说他的外号了,这不好,知道吗?况且他还是你的朋友。”
“不,他不是。看!他已经死在了这里。”我指着我的心说。
“好吧,那你要怎么惩罚他,揍他一顿?”
“不是,我要杀了他,还有我的伯父。你不知道吧!就是他把我赶到这里,把我父母留给我的屋子给卖了,我恨他们。”
“杀了他们?在你的心里?”樱满脸难以置信,她认为我还是那个懦弱天真的孩子。可我是吗?在吐出那两块肉的时候,我早已经把以前我连同他一同杀死了。
“不。”
樱摸了摸我的头:“可是你还有我啊!我不是你的朋友吗?再说杀人是要下地狱的。”
“我不在乎,我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
樱又要说话,不过被我打断了:“你看我一无是处,又瞎,又做不了什么事情。他们说的是对的,为了活下来,我只能像条狗摇尾乞怜,或许连一条狗都不如,狗被打还会反感咬两口,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已经受够这一切了……”
我感到喉咙里卡了一根刺,每说一句话都会引来极大的痛苦。
“然后你要离家出走?”
“不是,在那漫天大火中,我可以看到爸爸妈妈,我会和他们一起走,去过以前的开心日子。”
樱搂我搂得更紧了。
“你看我多么喜欢你,你走了,谁陪我,我会孤独死的。”
我笑了一下,原来我是有人在乎的,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活着已是痛苦,不如死了解脱。
“我知道,可是他们会一直欺负我,侮辱我的,多一次我都会发疯,我已经无法忍受下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你看上一年的冰雹多么大,我今年不是也开了花了,再过几个月你就可以吃到我的樱桃了。”
“樱,你真好!如果可以选择出生的话,我真想成为你的孩子,就做你身边的小樱桃树。”
“但是做棵树多不好,不能跑不能跳,哪像人,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还可以看到许多……”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说:“对不起,阿炳,我不是有意说那个的。”
“没事的,我知道,其实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个瞎子,瞎子就活该被欺负,被当成狗杂碎。”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樱,我知道,但我已经过够了暗无天日的日子。你说,在那片火光中,我的眼也能被点亮吧!多美啊,想想看。”话虽如此,可是我却不争气的哭了,我多想在死之前看看这个世界。
樱知道我心意已绝,她说:“那我能再带你去我的梦中逛逛吗?”
我说:“当然愿意,樱。”
她为我造了个极美的梦,梦完我沉沉睡了,醒来已是中午,我看到了红色的太阳高挂空中,还有枯萎的樱,和一封用樱花写的信:亲爱的儿子,别了,妈妈再也不能陪你了,愿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切安好。
看完信后,我磕了三个头,收拾了行囊,告别了我亲爱的樱,我亲爱的母亲。
05
“谢谢啦!叔叔。”
“咯,还有樱桃。吃了它,要做美美的梦哦!”
后来,我种了漫山遍野的樱桃树,赚了钱,盖了个盲人学校,我想让他们知道世上除了恶还有善。每学期的第一堂课我都要告诉他们一个瞎子与樱桃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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