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她要剪头发。
这可是件大事,往常她都是等头发蓄长至臀部,才把头发剪短至腰,但这次不是,她前不久刚剪了头发,现在她说她要把头发剪短到刚好遮耳。
“为什么啊,妈?”我问,同时很疑惑。妈妈很爱自己的头发,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所以我现在想知道是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让她想放弃她的长发。
“就是老啦,没有精力去打理它罢了。”她说。然后把自己的那长发放下,用手拂了拂,好像是在抚摸自己的一个孩子。
“再最后洗一洗就去剪了。”她走向院里的水缸,要去打水。
“妈,我来帮你洗吧。”看着她要去舀水,我突然说出这句话,说完后我自己都惊讶。
“我自己来吧。”妈妈说,我快步走过去一把抢过她快触到的瓢。
“我来我来。”说着我还舀了两瓢水倒到盆里,妈妈拗不过我,只好答应。
水舀好后,端到院中放好。妈妈就在院中坐着,用木梳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我双手拢过她的长发,将之浸在水中,她把身体侧了过去,以便我清洗。
手中的小木瓢盛着水,慢慢倾倒,从母亲的长发上缓缓流下,我手捧着那一把长发,细细端详。
好像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小时候妈妈的头发又黑又亮,那一把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特别好看。她帮我梳头时,她的发梢总会不经意的朝我这边靠,我都会顺势抓住,然后摸着,爱不释手。
“妈妈,什么时候我也能有像你一样的头发,又长又好看,还香香的。”幼时的我还会贪婪地嗅着母亲发间的香气,好似要把那气味一丝不漏的全吸入自己的肺中。
“小囡的头发已经开始长长啦,再过不了多久也会像妈妈一样啦。”她总会笑着这么对我说。
现在我手里的这把头发,依旧是同一个人长出来的,依旧是那长度。
但,为什么我能从里面找出数不过来的白丝?阳光照射下来,打在母亲的头发上,那些白丝在光的照耀下格外亮眼,如盆中的水被光照到后像一片一片闪光的鳞。
母亲的头发也不如以前的顺滑了,头发有些糙和黯淡,摸起来有点毛毛的。
“唉,真该剪了,都不好看了。”母亲看着自己已浸好水的头发。
我取了一些洗发水至手掌心,然后轻轻搓在母亲的头发上。
“哪会啊,妈你的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特别好看。”
母亲大概是舍不得的。
记得小时候母亲的头发长到掩盖住臀部该剪了的时候,母亲那段时间里都是难过的。她说头发是牵着她和外公外婆的长绳,剪掉了就会越来越短,万一哪天彻底断了怎么办?而现在,外公外婆他们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妈妈把头发剪到齐耳的事还发生在十六年前。
那年我患了病,治了很久,差点倾家荡产。那时母亲的头发长过了腰,她听到有人高价收购头发,冲着这个高价她心一狠,一把剪子剪了那长长的、黑黑的、特别好看的头发,剪到了齐耳长度。我的病奇迹般的好转。当我醒来看到母亲的头发只是齐耳时,我愣了好久,追问母亲的头发去哪儿了?她猛地抱住我。
“没有了……没有了……”泣不成声的母亲让我不知所措。孩子的我笨拙地安慰着似孩子般的妈妈。
洗发水在母亲的发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一如从前。
手中这绵密的长发在这次清洗后便要面临残忍的命运,我不禁觉得可惜。
我拿过木梳把头发从头梳到尾,连带在木梳上的还有好几根掉发,我连忙往后藏。
“是不是又掉头发了?”母亲问。
“没有,有只虫子沾了上来。”
“这两年里每次梳洗头发,总能梳下来好几根头发,唉,真该剪了。”
记忆里母亲每次掉发都会有些心疼,而眼前的母亲却显得云淡风轻,让我微微吃了一惊。
从没有帮母亲洗过头的我,捣腾着她的头发将近半小时才弄好。
“弄好啦?”妈妈笑着,眼角几条皱纹赫然跃于眼底,眼前的脸和小时候那张脸互相交错,然后重叠。母亲带着我的时光,一点一点播映,最后在我大学毕业时期卡断,只留下一个女人梳着及腰长发的背影,动作轻缓又温柔。
“妈,咱不剪了……以后,我帮你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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