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利用每个番茄时间中的五分钟断断续续读完了吉井忍这本图文并茂的《四季便当》,真是满满的都是回忆。
从枫林街到老虎滩
想起来小时候住在枫林街老房子的日子。每天太阳一出来,就有挑着木桶卖豆腐脑(咸的!)的阿姨在楼下叫卖。这时候奶奶就会下楼买上热乎乎的一大碗。回来撒上葱花,舀一大勺入口,那滋味真是人间美味啊。上幼儿园前住在枫林街的日子大概就是每天听妈妈念日语偶尔掺合一句,吭哧吭哧到邻居家窜门卖萌骗些小零食,每天扒在窗前朝窗外唱儿歌,跟爷爷学认字背古诗。这些细节太过久远于我自然是模糊不清的,大多都是听妈妈跟别人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听来的。但那豆腐脑的味道,却真是深深烙在记忆里了。记得伍尔芙在《阿弗小传》中这样描写气味对于小狗阿弗的重要性, “他生命中最完满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光,只是一连串的气味。爱情,想必会渐渐失去它的吸引力,但气味长存。” 如果气味是阿弗的宗教,那些侵入舌尖味蕾的美味大概就是幼齿时期的我的宗教了吧。
后来大连迎来建市百年,市政府要改造枫林街,好多老房子都被拆掉了,爷爷奶奶也就搬迁到了老虎滩这边。改造后的枫林街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日本俄罗斯风情一条街。这些乍眼望去无比精致的小洋房虽然当时在大连算是创下了天价,但是终究怎么嗅都是一股低劣复古的脂粉味,完全没有原来老枫林街的那种喧嚷而有序的生活味道,和淡然悠远的书香风韵。
小学六年级时,我所在的桃园小学合并了虎滩路小学,于是我们整个年级也都从桃源校区搬到了虎滩校区。新校区就在奶奶爷爷家旁边,所以我就可以逃过学校难吃的盒饭,每天中午去奶奶爷爷家吃各种好吃的。每天吃完午饭,奶奶都要问“明天想吃什么呀?”,然后我就噼里啪啦报出一长串菜谱。奶奶总是笑着说“好,好,明天我去早市买菜!” 于是我就可以换着花样吃奶奶亲手包的芸豆大包子,疙瘩汤,可乐鸡翅,烤大虾,炸茄盒,等等等等。说也奇怪,人越长大本应自主权的意识越强,可往往劳于愁思累于感慨,不免对生活也起了敷衍。像是高中以后,每次爸妈问我想吃什么,我总是漫不经心的来一句“随便”,完全没了小时候那种兴奋劲儿。爸妈有时候无可奈何,就扔一句“再说随便就没有东西吃!”,我才只得随口说几个菜名了事。现在身在异国他乡,常常翻看网上介绍国内美食的帖子盯着图片流口水,有时候甚至馋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看《舌尖上的中国》更是几度哽咽,大概也是对我在中二时期“不懂得珍惜拥有”的惩罚吧...
提起奶奶,自然少不了爷爷了。爷爷今年刚过了九十大寿,除了身子骨没那么硬朗了,脑袋还是清晰得很,每天下午都搬个马扎下楼和邻居老头们切磋几盘象棋。自打我有记忆以来,爷爷的每顿饭中总是有雷打不动的一小盅白酒。他吃饭也像品酒一样,优哉游哉,不慌不忙的,吃几口饭菜,抿一口小酒,特别有节奏,而且最后总是能保证在整好吃完饭时把那一盅酒喝光 XD。
从枫林街到老虎滩,无论是已经过世的奶奶,还是年近期颐的爷爷,在我的记忆中一直都是以一种“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形式存在着。他们的勤劳,善良,宽厚,伴随着故食滋味,温暖着,并将继续照亮我的一生。
“我爱你”与“多吃点”
十岁那年,我第一次出国,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去日本找在那里工作的妈妈玩。虽然长大后吃了各种各样的日料,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仍是《四季便当》中提到的可乐饼,十岁那年的可乐饼(虽然那时候我只管它叫”炸土豆饼” XD)。那时候我还小,刺身什么的完全吃不出门道,妈妈在东京租着一间狭小的公寓,也没有什么钱带我去吃高端的日料。有一天在东京街边逛着逛累了,跟妈妈喊饿,她就给我买了一盒可乐饼。那种刚出炉的酥酥的香甜的味道,至今难忘。于是我就高兴地蹦蹦跳跳走一路吃一路,几乎每天都嚷嚷着妈妈买可乐饼。后来去妈妈的一位日本朋友曾根爷爷家做客,他问我“Hiro酱,这些日子你妈妈带你吃了什么好吃的日本料理?”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可乐饼!” 妈妈笑着翻译给曾根爷爷听,他听了也哈哈大笑,说“哎呀,看来你妈妈并没有带你吃什么好吃的呢!” 我自然是不解,“可乐饼明明这么好吃,怎么能说不好吃呢…”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吃“一直是个饱含着温暖爱意的动词。从“管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温暖他的胃”这种论调,到李安在《饮食男女》中雕琢父亲为家庭聚餐做功夫菜的每一个小细节,无一不深谙“爱一个人就让他吃点好的”这一伟大朴素的哲理(笑)。奶奶是这样,妈妈也一直是这样。从小到大,每次她批评完我几天后,总是要买好吃的食物回来,或者带我出去下馆子,来默默地暗示“妈妈虽然批评你了,但还是爱你的”,虽然小时候没心没肺并不懂。和西方人不同,我们表达感情的方式总是更委婉含蓄的。至少在西方电影里,即便是金婚银婚的老夫老妻,也会经常拥抱亲吻,对彼此说一句“我爱你!”。而在我们的肢体和文字语言里,和拥抱亲吻等效的动作大概就是把菜夹到你的碗里,和“我爱你!”等效的句式大概就是“多吃点!”吧(笑)。我到现在还记得刚上大学的那个国庆黄金周,妈妈来上海看我,如你所料,这可拯救了当时第一次住校还没吃惯食堂的我…那一周,我们把上海美食吃了个遍,每一餐妈妈都要说好多句“多吃点”,每次要结账的时候她也总要不住地问“吃饱了没?”。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后来每个学期放假回家,和现在每年回国。还是一个劲往我的碗里夹菜,还是那句不变的“多吃点”,我却越来越能体味其中的深意。
爸爸的便当
读《四季便当》时,自然总是回忆起高中每天带便当上学的日子。那时候学业繁重,高中又不是寄宿的,所以每天要早起去学校参加早自习,爸爸也就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床给我做便当。那时我很喜欢吃虾,所以便当里经常有虾。同学们中午聚在一起吃饭时,经常有人在我打开便当盒之前就问“我猜今天又有虾是不是?!”,然后露出羡慕的神情。爸爸做的便当虽然不像日本妈妈们做的“颜值”那么高那么萌,但也是很讲究营养搭配,一般都要有荤有素,夏天有凉拌菜,冬天有热汤。即便是在“惨绝人寰”的高三,每天带便当上学也依然是一件幸福感满满的事。
因为出国读书要自己做饭,之前几乎没下过厨的我临阵磨枪跟爸爸学了几道菜,红烧排骨,油菜香菇,还有红烧黄花鱼。“做红烧排骨最好先拿高压锅压一下,这样肉比较烂容易进味,压的时候加点姜片去腥。然后再下锅,加八角,桂皮,这么多肉呢,就加五勺生抽,两勺老抽,加一点糖和盐,拌均匀。大火烧开以后转小火直到汁收得差不多了为止,注意不要烧干了啊。” 我记菜谱特别差劲,做了好几遍的菜每次还都是要打开菜谱软件才能搞定。唯独这道红烧排骨,爸爸教我做的第一道菜,一遍就记住了,从来不需要再参阅菜谱。然而我似乎并没有继承爸爸会做菜的基因,我菜做得并不好,发挥很不稳定,有时候完全看心情和运气。尤其是第一次尝试一道新菜,基本就不要想着能吃了(哭)。上次回国,在家里露了几手,做了最拿手的红烧排骨。看到爸爸欣慰的笑,觉得又开心又怅然。
所以思故食亦是思故人,炊香即是回忆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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