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容易买一个新的搪瓷盆回家

临近年关，市场上热闹起来，琳琅满目的商品披上喜庆的外衣，热烈的气氛像开闸的洪，止也不住。

物件外观崭新锃亮，不是镜子胜似衣镜，更可怕的是一应物品模样上几无差别，着实乏味。使人很轻易地想起身在豫省时曾经去赶会的场景。

我在《盼望赶集》中也写了赶集的经验，乍一看有人会把赶会误等同于赶集。赶会和赶集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打个很简单的比方，赶集就像电视剧，看了上集有下集。而赶会就像电影，也许一年只有这一部片子，偶有系列电影，前传、外传、续集之类的。就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了。

在河南省中部地区，很多村落都有定期贸易日。大点的村庄有按月定期举行的，小点的村庄是按年计，一年有一个定期集会。如某村这个月十五有集会（俗称，有会）。附近多个村庄的人都会赶来购物或者串亲戚。集会也给亲戚们提供一个走亲戚的好日子。

一位表弟常热衷于赶会，一次我正在睡梦中，即被他来电聒醒。

“今天X村有会呀，卖的有你喜欢的小物件儿！”他已经在会上侦查过了，迫不及待地告诉我。

每每此时不用过多催促我可立马从贪恋的温床上起身，天寒地冻都不能阻止我起床。这莫名的毅力真值得惊叹。

举行会的场所没有门没有墙，四开着不受限制，远远听闻人声喧沸。路两旁被摊贩挤得满满当当，蔬菜水果，文玩家具，绿植宠物，衣物用品林林总总。

最喜欢逛的一个是手工艺品区，因为越来越觉得在那里尚存匠人一直在守护的传统。

有一回，我又去会上，看到有扎铁丝手艺人现场制作编制网篮。他左手抵着一个初见雏形的圆形框架，右手不停地续铁丝。很快，一个网兜样的网篮就扎成了。

他又去削一块木头，拼在网篮后头，充作手柄。我看出来了，这个成品我常在油条摊位上见，用来进出油锅。为了使整个网篮稳固，他又在接合处整齐缠了几圈铁丝。他边缠边自语，意即年高居世，凡事讲个周到，虽然老残绝不坑蒙拐骗。

这时节我才看他一只右脚微点地面，是个身体有缺陷的人。但这也正是感动我的地方，我们身边太多体格健全之流，却妄想投机取巧，坐享其成，眼高手低，或飞来横财。这种健全实在是一种可怕的残缺，简直非人哉！

还有一类我喜欢的摊位就是卖老物件的摊位，这也是整个会最吸引我的所在。

老物件无非是走马灯、老油罐、簸箕、竹编筐，还有老石臼，石磨盘之类。表弟自己有一所院子，里面摆满他从各个会上或村落搜罗来的盆盆罐罐。而我亦憧憬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宅院，庭院不深，却温馨，院子的每一处角落都摆着自己各地淘来的稀奇古怪的物件。

虽然我们平时少有联系，但表弟确凿我一定会去，慌忙向我通报。

有会的地方大部分时间都离得比较远，每次地方也有不同。以我赶过多次会的经验来看，“会”的举行有很大的随意性。我不知道这种会通过什么途径传播讯息，更不知那堂弟何以如此通晓。

这也许完全出自于他个人的兴趣，加之不会枯竭的热情，因此如此精专，又总能掌握到来自八方的消息。

这次会是什么东西呢？

他骑一辆旧的二八式自行车，叮叮咚咚地过来，没有刹车，只好双脚着地，从坡上一路“让一让，刹不住车”地吆喝着从我身边擦身过去。

我在他疾驰而过扬起的灰尘中追赶他，他就往右前方的老伯那一指———

“呶，大概七十年代的瓷盆～”

是搪瓷盆，盆白底红图。内侧有各式花纹，有的是满盆各色牡丹，俗称“花开富贵”，娇艳欲滴，上有蝴蝶翩翩起舞，惟妙惟肖。有的是锦鲤跃然于盆底，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最显眼的是环绕于盆侧的红双“囍”字。

确实很有年代感，我在自己家见过。那是母亲结婚时的陪嫁品。经过几十年的磕碰，多处掉漆，还有两处出现了小缝往外滋水，但是母亲一直没舍得丢弃，让父亲滴胶灌实，仍旧用着。

其实它早该完成它的使命，永陨于家族渐旺的长河去了。大家都没有开口说把它丢掉。每一个老物件都有它独特的故事，承载着生活的变迁。

岁月轮回易逝，它不仅仅是物的本身，也许它还身负见证往昔的特殊使命，喜悦的，甜蜜的，青春的，都在它的记忆里了。

歌曲《新鸳鸯蝴蝶梦》中有一句歌词：“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见过旧人哭？”凄凉，无奈。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旧的东西跟故人一样，易被遗忘，渐被丢失。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旧东西，旧情怀。

我很容易买一个新的搪瓷盆回家，却买不来思念感怀，买不来那时无忧年少，买不来情味非常。

现在我们随时都可以去超市采购我们需要的东西，甚至不用出门通过网络就可以完成线上购物送到家门口。

但整个易物过程，发乎网络，止乎礼义，更不会因此和久不联络的表弟见上一面，也就少了见一面的诸多乐趣和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