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不堪里再加一个你

作者: 荒唐小调 | 来源:发表于2018-08-11 20:04 被阅读17次

    《伤逝》中写道:我也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

    赵言旭最后一次听对面的女孩唱那句“求之不得求不得,天造地设一样地难得,喜怒和哀乐有我来重蹈你复辙”时,他死死低着头依旧笨拙地抽着烟,不停地咳嗽,手里紧攥着合租屋的钥匙,等待着奋力过但无声的结局。

    很多人选择一个地方驻足的原因有很多,无非是人事交错。

    而赵言旭旅途的最后一站来到这座小城没有任何原因,只是长时间领略河山之后眼睛与内心的饱和感让他无所适从,需要一个并不繁华的角落歇脚。

    历时一个多月的旅程即将结束,这让赵言旭再次陷入迷茫。他坐在旅馆的窗口望着那云,好像就是哪个画家不小心掀翻了自己的墨水瓶,一块块,一堆堆,或浓或淡,铺展着,粘连着,分不开,铺不匀,怎么也让人看不清它的真面目。阳光正在渐渐暗淡,天空开始呈现三种颜色混合在一起的样子,最下方的暗红承接着余晖的昏黄再拼上一大片深蓝。

    他无法想象过些天重新回到那座充满灰暗的城市,那座让自己孤独得似乎只剩下一个空旷房子的寂寥之地。与其说赵言旭是在悲伤地面对周遭环境不如说他是麻木的,在妻子一年前意外去世之后,他的整颗心似乎老了二十岁,平日里给学生讲课还能凭借尚未泯灭的教师责任心认真踏实地备课和教学,除工作之外,他的精神别无寄托。

    赵言旭不是个喜欢旅行的男人,三十多岁的他最大爱好是看书,连恋爱也只谈过一次就直接走向了婚姻。妻子去世后,他更是长时间无法走出来,经常做两人份的菜,买两人份的碟片,看两人份的书,用同事兼好友的王逸的话说,赵言旭这一年里看过的书都能绕地球一圈。

    由于着实看不过好兄弟年纪轻轻颓废不堪,从有志又专一的五好青年变成了酗酒死宅情绪不定的小老头,王逸“以死相逼”终于在一个多月前把赵言旭推了出来旅行以放松心情。

    赵言旭一边看着小城窗外的景色一边想着,王逸可能要失望了,自己走过了这么多个地方,每一步却都走过去又走回来,心境并无半点变化更没有遇到那小子所谓的“红尘知己”。

    \\\

    在天空彻底消失最后一抹蓝的时候,满脑子的烦闷让他决定出去转转,找个地方喝酒。街角处有一个外部装修很怪异的酒吧,侧面一个大大的灯柱,“SB”酒吧几个字在灯柱里亮着暗红色的光,赵言旭走到正门看到上方字母之间间隙很大的牌匾时才发现,原来“SB”的意思是“soul  bar”。

    他缓步走了进去,努力掩饰住自己生平第一次进酒吧的不安与丝丝兴奋,坐到角落里的一人桌。赵言旭环顾四周断定这是个清吧,形似树根的木制桌椅分布有序整齐,墙壁并没有壁纸而是用油彩画上了大片表情乖张的人头,暗黄色灯柱散落在客人触及不到的位置将整个空间照得很有氛围。他在心里给这家酒吧打了个五星好评,虽然装潢设计夸张随意,但一切都浑为一体,连菜单都给他一种老板很有故事的感觉。

    后来赵言旭知道这家酒吧所有设计灵感并不属于老板而是林伽的想法时,他内心的一切防线都破碎得一塌糊涂。

    赵言旭点了自己最爱的无色老姆酒,台上唱歌的男孩不知何时换成了一身宽松黑色衬衫裙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孩。她调音等一系列动作很熟练,手腕上一串黑白色镯子随着手的移动也哗啦啦地响起清脆声音。

    林伽在与赵言旭同居的第一晚时告诉他,她早就猜出他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脸是因为林伽长得实在太像他的亡妻,然后就是两个人无尽的沉默,她翻身看见他手机屏幕上偶尔亮起的瞬间,那个女人笑得异常温柔。其实初遇那天她倒也没多少感觉,但是他是唯一一个驻唱全程会凝望她的人,那双眼睛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似乎又浸着泪,她有点难过,又转瞬即逝。而林伽不过是将痴就痴,将恋就恋罢了。

    没错,赵言旭那晚看到女孩上台之后的每一秒所表现的失神实在太明显,明显得林伽不得不注意到那个坐在角落里穿着普通至极的衬衫配牛仔裤的男人。赵言旭那晚喝了很多酒,几乎是不省人事,最后也是酒吧老板把他叫醒,所幸旅馆不远老板也是个善良的年轻小伙子把他送了回去。

    林伽后来见了他很多次,就如第一次见面那样。他去点一杯酒,在昏暗的酒吧里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那个嗓音沙哑性感唱着王菲的《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在台上不施粉黛看不清眼神里的悲喜,只穿黑白,头发垂到腰间不时遮住夸张耳环的女子。

    \\\

    赵言旭就这样持续每晚来到这里听她唱歌很多天后,遇到了小城难见的暴雨,这里的人们显然被这雨打得措手不及,酒吧也提前打了烊。林伽和酒吧老板将一切收拾好之后走到酒吧门口。

    “我开车送你”

    “你先走吧,我等雨停了再走。”

    “那……好吧,林伽你注意安全,到家告诉我一声。”小伙子有些无奈,撑起雨伞走了出去。

    她倚在酒吧门口小心护着自己胳膊上的伤,远远看见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男人撑着伞跑了过来。赵言旭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遇见她,他是回来找手表的,从酒吧匆忙离开后发现妻子送的手表不见了,这才冒雨赶回来没想到酒吧已经打烊。

    “你,你好……请问我能进去找一下我的手表么,可能落在你们这里了,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赵言旭微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脸,林伽愣了一秒钟,“进去吧。”

    酒吧里黑暗一片,究竟是什么让性情冷漠的林伽退回去帮男人点亮所有灯,她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好奇和情感驱使,林伽竟弯下腰帮他一同寻找手表,几分钟后她举起一只手表冲背对着自己四处寻找的男人喊了一句,“是它吗?”

    “是!”赵言旭的语气有些激动,并不仅是因为自己的手表没有丢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林伽站在距他不足三米的位置,嘴角微微上扬,眉间也有一颗痣,手里紧紧攥着那只属于过去的手表,那一瞬间,赵言旭仿佛看到了自己已故的妻子。

    六月二十七号晚上八点,在这个小城最特别的“SB”酒吧里,赵言旭终于真正意义上结识了神似亡妻的林伽。

    他们在第一次相遇时赵言旭坐的角落里静静待了许久,两个人听着门外的雨声,一言不发。

    最终还是林伽先开了口,她没有面对着男人,仿佛对空气说话一般轻轻吐出一句,

    “你为什么总来看我演唱。”

    “因……因为你唱歌好听,长得好看。”赵言旭不敢说出真实原因,虽然这也是一部分,但最主要的是林伽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虽然表面冷若冰霜,但总隐隐觉得她是个好女孩儿只是在伪装些什么,他好奇。

    为了掩饰尴尬,他掏出不久前买的一包烟,并不熟练地吐出烟圈后立马被呛得咳嗽不止。林伽笑了笑接过烟自然地抽了起来,女孩儿并不相信旁边坐着的这个看起来一身书卷气温文尔雅有些腼腆比自己年长几岁的男人所说的原因。

    这一晚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很久,林伽抽了很多支烟,男人告诉她女孩子总是抽烟对身体不好。

    林伽笑着说,“有些事情我永远学不会也戒不掉,只能做到虚张声势地勇敢,只能如此。”

    这句话说的时候她的脸距离赵言旭只有十公分,暧昧的昏黄流淌在女孩素净的脸上,她的眼眸直直盯着男人,手腕上的黑白镯子和胳膊上深深的刀伤似乎也在为这句话做着强有力的证明。

    可能也就是这一句话,让林伽和赵言旭之间从陌生人到逢场作戏之间又近了一步,是的,逢场作戏,林伽说的。

    \\\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一起看电影,吃路边摊,去游乐场……做尽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

    赵言旭带林伽去看一部刚上映不久的恐怖片时,她在影片中父亲在向女儿吐露心声表达爱意,最后为救孩子自己送命的时候眼泪不停地流。男人手足无措只好不停地递手纸,在他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女孩儿从来没有情绪上较大的波动,连坐过山车的时候也是紧闭双眼轻抿嘴唇一声不吭。

    林伽在看完电影之后带男人来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屋子很干净或者说是因为东西很少而显得很没有人气,一张床一个衣柜,仅此而已。

    赵言旭拘谨地坐在床边,林伽在浴室里用冷水浇着全身,毛孔逐渐收缩,她仿佛听见音乐响起,响起她母亲的声音。她永远都忘不了,母亲指着自己说,你今天十八岁了,我对你的责任到此为止,我和他要出国了,你保重。

    良久之后,女孩穿着宽松的睡衣从浴室中走出,带着身上一丝又一丝的淤青痕迹,她努力只后依旧免不了沾水的胳膊上绷带下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林伽死死地咬着嘴唇似乎能感觉到嘴角渗出血来,她的舌尖上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出租屋里没有风,可男人依旧觉得似乎林伽那层长长的衬衫裙太薄,挡不住空气中的丝丝凉意。赵言旭把长外套披在她身上,两个人在被子两旁静静躺了一整夜。林伽盖着男人的外套,头轻轻歪向他那边,男人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可她知道他并没有。

    赵言旭终于道出他一直以来的疑问,“你胳膊上的伤究竟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当服务生和客人发生冲突,不小心弄的。”

    “你为什么不找一份像样点的工作,女孩子不该这么风里来雨里去。”赵言旭叹了口气,他打心底里心疼身旁这个像块硬石头一样的人,却又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半句暧昧之词也不曾吐出生怕把她吓走。

    “我没有学历,只剩下这双手养活自己,你告诉我怎么找一份你眼中的正经工作?”林伽在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支撑自己缓缓坐起身来,透过窗子望向远方,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里,眼神中除了空洞就是空洞。

    林伽告诉男人自己那善生去世的父亲和落寞强势的母亲,母亲从她有记忆起就在几个男人之间周旋不断也曾为情所伤间歇性精神失常,康复后在亲戚的帮助下把她抚养成人就和最有钱的一个私奔了。她说自己的名字在林伽看来可以解释为孤独一人的生活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加入来重获新生,只是另一个人始终未到。

    “我从五岁开始就知道如何处变不惊,如何在颠沛流离之中努力生活……”

    林伽第一次和人讲出自己这么多故事,可能因为知道他并不会存留在自己的生活中太久,可能是种种迹象表面他是个值得依靠的倾吐对象,或许还因为他幽默风趣,哪怕走到这样略微有点俗气的出租屋,和她这样的女人共枕,也能保持一副儒雅的气质,这种气质给从小缺失爱护的林伽一种莫名的安稳。

    听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孤独的星球,你说这是我们的幸运,还是我们的悲哀?我说是前者。当你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来审视自己这颗星球,它或许形状怪异,或许色彩单一,甚至充满荆棘。围绕在它周围的,有陨石,有碎片,有同类,也有异类。但这些都无法真正改变这颗星球的运行轨迹,它们能做的不过是偶尔在它表面划个口子,或者并肩运作,给予能量。而最终能够愈合伤痕的还是星球本身。

    林伽坚信这一点,于是当她看到男人也坐起身转过自己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出那句“林伽,我们在一起吧。”

    女孩并没有像赵言旭想象的那样感动得一塌糊涂,而是冲他莞尔一笑,那笑很淡,淡得有些轻浮“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男人怔了怔,他以为自己的一腔热血和真诚陪伴始终没能走进林伽的内心,可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不喜欢他,林伽决不会说出这么多曾经。

    但她始终认为自己是配不上男人的,学识、背景、不曾对任何人讲出的经历……全部否决掉了女孩不顾一切走进他世界的冲动。

    他们同居聊天,把酒言欢,唯独没有逾矩。他们讨论了人生,讨论了生命,讨论了未来及以前的种种。因为太渴望爱,所以爱里面应该就是阳光的,哪怕自己再难堪,也有后路可退,也有人站在她背后,说句没关系的。林伽一直到二十七岁这年之前,这样的怜惜,从未遇见。当年她被母亲带回出租屋的第一个叔叔用怪异眼神从头到脚审视一番的时候,心里满目疮痍,她对父母之爱,彻底绝望。

    林伽始终没有逃避过自己的污秽不堪,但也偶尔期待,那个愿意救她出泥潭的人。可当那个人真正出现了,她却犹豫不决。

    太等不及了,等不及了,哪怕给她一点时间,而不是成年之前的步步紧逼和成年之后的浪迹江湖,她也会心存感激和这个她二十七岁遇见的男人随他回到他描述的那座城市,两个人相互依偎取暖。

    她有过自杀的念头,却在最后关头,酒吧老板救了她。

    林伽想过,她可以,也许可以,努力留在赵言旭身边一辈子的。可她还是不敢去冲破一切障碍肆无忌惮地妄想一切美好,她并不是个好姑娘……

    \\\

    临近七月末的时候,赵言旭最后一次来到酒吧,他是第二天的飞机。如果这一次她依旧不愿意放下一切,同自己重新开始,他就立马离开不再纠缠。

    林伽依旧穿着初次见面时那件黑色衬衫裙,黑白镯子依旧叮当作响,其中一个被送给了男人。

    她望向赵言旭,眼神之中依旧不带一丝情感不像普通女子一般盈盈秋水却总能够把人看穿似的,“你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

    赵言旭的眉头总是皱着,女孩不喜欢他皱眉,总是给他唱那一句,不停地唱。

    男人舒展开眼眉,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相视一笑,融化了所有曾经。

    赵言旭把随身携带的书签递给吧台服务生,让他帮忙转交给林伽。那是他当年送给妻子的定情信物,上面写着“我爱子君,仗着她逃出这寂静和空虚。——涓生”

    “如果可以放下曾经,选择相信未来,十点之前我在出租屋等你。”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林伽正在酒吧的杂物间收拾东西,攥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自己是个理性的人但遇到他之后做了许多感性的事,赵言旭这样突然地闯入林伽生活又带给她太多关怀和未知。

    林伽拿着书签坐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想了许久,依旧无法自私并勇敢地像男人所说那样与他重新来过,手机上的数字向十点越来越近地走着,而她的心跳频率似乎也愈加不受控制。林伽点了一根烟,因为风太大,她不得不背过身点打火机。一根又一根,隐隐的光亮,逐渐点亮。她笑着,又哭了出来。

    恍惚之中她又看见那天狂风暴雨里撑着伞向自己快步跑来的赵言旭,他额前的发丝还浸着雨水,他急迫闪躲自己又掩饰不住惊喜的眼神和宽厚的肩膀……

    眼前的一切愈加模糊,好像都被蒙了层雾,林伽猛地晕倒在暗红色灯柱旁。

    林伽始终不敢让任何人拔出自己的满身刺,可如果能重来,她会对昏暗出租屋里表白之后长舒一口气满脸期待望着自己的赵言旭说,“那就在一起吧。”

    “她说从黑暗中回来,后来对于人世的一切,变得都和儿时一样不欢快。”

    林伽和赵言旭只是逢场作戏,林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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