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我好像进入了一段慢放。在慢放里我像是一块冰掉进了水里，才刚刚突破了水面的张力，还来不及融化在水里。
第五十四章
“谁在那？！”
林枢身后传来一声暴喝。那隐藏在阴影之中的人见有人喝止，转身便要跑，却被不知何时埋伏在四周的人一跃而起将那人压在的地上。康衍来至林枢身边，燕草和碧丝也跑了过来围在林枢的身边。云起带人用灯笼一照，便见是云金雀外间总管任大头。康衍冷笑了一声说道：“哼，拉起来。”
原来那日林枢和看邵氏等人受伤之后，林枢回去便遣散了屋里的人说了曾听到楼上脚步声之事。康衍奇道：“怎么，你是怀疑有人故意的？”林枢倒不敢答这话了，只说：“我不知道。我也不希望这样去揣测，但是我心里总有个疑影。当然我说这个话也没什么证据，这件事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查。将军，就当是我心里不舒服跟你发的牢骚吧。”康衍却拉过她的手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到底要解决，不然你又不得安枕了——原本就满腹的心事，出了这样的事，你又有这样的疑心，怎么能不防着些？”林枢知道康衍是为了她好，便问道：“那将军想怎么做？”康衍沉吟了半晌说道：“如今你身边人员缜密，就便是真的有人想害你，也不好下手。不如让个空给人出来，若真的有人想要害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没人害你，咱们也可放下心了。”
如今果然押住了云金雀的人在暗处鬼鬼祟祟的。康衍命人将其拉起来，云起质问道：“好你个小子，竟敢谋害夫人！”那任大头立马叫道：“冤枉啊！我何曾谋害夫人了！”云起冷笑道：“若非谋害夫人，为何我等喝住了你便跑？”任大头狡辩道：“何尝跑来着，是，是我年节下吃腻了闹肚子，才往茅房去呢！”云起还想说什么，却见康衍抬起手止住他，自己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任大头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姨，姨娘有想置办的东西的……”康衍笑道：“你这么说我可就要去找姨娘对证了。”任大头满口答应说道：“将军，将军尽可去找姨娘对证的啊！”云起得了康衍的授意，便立刻去请了云金雀来了。崔妈妈扶了云金雀来，只见任大头被人压在了地上，便知他办事不利，心中恼怒。
见云金雀来了，康衍便问道：“姨娘，这个人可是你的人？”云金雀娇娇乔乔的说了个是。康衍又问道：“那这人今日所做之事也都是你的授意了？”云金雀听康衍如此问，便知他心中也疑心于她，但面上还得装作万事不知的回道：“他怎么了？今天我特意请了崔妈妈跟他说，让他在家多陪陪老婆孩子的，怎么进来了？”那任大头立刻叫道：“姑娘，姑娘可是你吩咐我的啊，姑娘你怎么能不认账了呢！”云金雀倒冷笑了一声：“你倒是说说，我吩咐你什么了？如此深更半夜的，你倒进来了？真是不懂规矩。”任大头被云金雀噎的心中发堵，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才好。康衍接话说道：“如此说来，倒是任总管说姨娘吩咐了事情，姨娘说没有。那究竟是孰是孰非呢？”云金雀对康衍和林枢笑道：“我倒不知道吩咐了他什么事。素日诸事不上心，连我的脂粉钗环的都缺东少西的。如今倒是勤快起来了？只是不知道这总管的犯了什么规矩，将军和姐姐如此对他。”林枢随口接道：“他躲在暗处，不知道想干什么，见了人又跑。姨娘知道是为什么吗？”云金雀作势忖了一忖道：“这我也不知道……只怕是前几日我吩咐了他去采买的，他忘了我要什么想来问，又见府里有客顾不敢来的缘故吧。”那任大头见有坡可下，立马说道：“正是！正是这个缘故！只求姨娘超生，扰我这一次！”康衍却说道：“怎么刚才他说姨娘吩咐了他事情，姨娘说没有，如今姨娘又说吩咐了他事情？”云金雀的表情终于有些裂开了，她伸手摸了摸耳垂说道：“这事是几日之前的事了……我哪知道他这么不中用的。”康衍听到这话，走到云金雀身前仔细的打量她，那探究的目光让云金雀抬不起头来。她连连后退，只哂笑道：“将军……看我做什么？”
眼下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几个人手中的灯笼泛出橘黄色的光芒，照的其他景物一片漆黑，就连平日里最具灵性的镜尘湖都如同浑浊的墨迹一般。夤夜无光，令一切都隐藏笼罩在黑暗之中，难以窥测。林枢心里明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是什么个状况，只是生怕康衍此刻吓到云金雀，她也还怀有身孕，若是有什么闪失只怕康衍难向康邵氏交代。于是拉住康衍说道：“将军，这奴才既然这么不会做事，干脆撵出去也就是了。以后再给姨娘挑好的使唤——咱们家也不差这几个人手。”扶着云金雀来此的崔妈妈立刻接话说道：“主子们恕我多嘴一句，我家三儿子崔传善的，还没得差使。要是将军夫人不嫌弃，就交给他去历练历练也就是了。”林枢知道崔妈妈也是想着挟制住云金雀不让她生事作耗的，但此时毕竟事关云氏的家产，他康家的人不好插手的，于是说到：“这事还得云家姨母做主，我们做小辈的就不好插手了。”崔妈妈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说了个是，便撵了任大头出去，送了云金雀回去，各自走开了。
如此兴师动众，康邵氏自然也知道了。只是常氏和秦氏都在此间，也不好吓着她们，只好推说更衣之故回了后堂。在后堂，林枢坐在康邵氏身边，将一切都说给她说了，康邵氏自然也听出云金雀心有不轨来，只叹道：“这孩子也是个心大的……我从小见她长大，只知她心性乖顺的，也从未见过如此计算的模样……”林枢不敢开口，但是既然做小伏低嫁进来，无所求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康衍也说道：“母亲与我都把情谊看的太重了。如今已经撵了那任大头出去，想必她也会得教训，今后多行收敛了。”康邵氏却说：“此法先枢儿已经用过一遭，未必有多管用。不过眼下有崔婆子瞧着她，只怕也成不了什么势，且混过这几日，待中元节庆过后与你们姨母商议一番再定吧。至于金雀……禁足也说不过去，毕竟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明证她对主母心怀不轨，仅凭几句话就做处置恐怕不妥，还是先这样吧。”林枢康衍点头称是，康衍才叹道：“如此，儿也就可放心的跟随晋王去金国了。”
原来那日平章殿，康王未曾提起出使金国之事，翌日康衍便将此事报给了晋王。晋王果然当朝请旨，问谁去出使之事。康王果然笑道：“劳皇叔费心了，此时我与陛下已经在商议了。出使之事必得有武将在旁陪侍，也得有得国朝精粹的卫道之士交涉才行。本王挑了几个人选，只不过都家中有事不得前行……”
钱楚襄听了这话不禁冷笑——还不是你自己提拔起来的人昏聩无能之故。金国屡次算计国朝，如今要出使，又有几个敢去的？自然都是所在龟壳里不肯出门罢了。晋王自前次从西部六州回来，也立了功绩的，又上书了一份整治西部六州十八谏，深得陛下赞赏，已经擢升，授尚书省左仆射之职，如今提起此话也是十分合式的。忽然听到帘后的皇帝说道：“诶，何必还挑？我瞧着晋王便不错，旁的便瞧着哪个武将妥当便派去吧。”晋王闻言瞧了瞧康衍，康衍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晋王便跪下说道：“臣定不负陛下期望。”皇帝又说：“听说你今日同小康将军走的十分紧俏，不如就带小康将军同去也好。”晋王高声谢恩，又说道：“陛下，臣还有一请。秘书省少监钱峰，学富五车，忠君爱国。臣请一同随使节团前往。”钱楚襄听闻此言，倒是吃了一惊。他回过头去看康衍，只见康衍的嘴角诡异的上翘，便知不好。但皇帝已经笑道：“既然才晋王看好的人，那就带去历练历练也就罢了。”康王立刻说道：“康将军去了，那殿前司还是要劳烦高将军多执掌一些日子。”高止云听说提到自己，便也出列行礼，回了个是字。
是以便订下了元月初八日使节团出使金国之事，康家上下也早就开始打点了。临出行前，康衍见林枢胎已安稳，便缠着她云雨了一回。二人酣卧之际更有嘱咐她许多小心谨慎的话语，让林枢心中一暖，笑上嘴角。康衍心生怜惜，将她揽在自己的胸膛之上用下巴摩挲她的额角低声说道：“金国倒不敢动我等使节，只是这一去，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你心思又重，又不肯多说作何念想。虽然你日日都在我眼前，时时都在表明心迹，可我却似乎从未摸透过你……”康衍将她放在枕头上，侧躺过来柔声问道：“不知你可愿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林枢愣在了当场，她不知从何说起，似乎忧虑已经成为了日常的一部分。只是如今这个孩子已经在腹中了，林枢似乎也更加可以接受如今的处境了，好像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排斥她了一般。她思索了很久，才缓缓的回答：“我感觉，我好像进入了一段慢放。在慢放里我像是一块冰掉进了水里，才刚刚突破了水面的张力，可还来不及融化在水里。”康衍完全听不懂这段话在说什么，但是似乎可以领会她的精神，便问道：“那么，冰有一天是会融化到水里的是吗？”林枢低下了头，有些低落的回答：“可是我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你和婆母，和那么多人都对我这么好，我只怕会辜负你们的好。”康衍讶异于她对其他人和自己的情感是一样的，又深知不可强求，但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问道：“那么，会不会，你会不会对我比对他们……融化的更快呢？”
初八日，康衍一早天不亮便启程了。林枢穿戴着天青色的斗篷，头戴着兜帽，看着康衍打着马一步三回头，对着几人摆手示意。林枢的眼睛久久不能从康衍身上离开。想起他昨晚的话，林枢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她甚至康衍对她是有情谊的，可她似乎从未动过情，也不知道如何去动情，只怕会令他一腔情意空付。而康邵氏同康潋、康滟见她如此，只当是她舍不得康衍远去，只拉进来好生相待。
直到上元节那日，林枢的身体已经恢复许多了。因有着身孕，她愈加容光焕发，不仅皮肤细嫩了许多，面色也更加红润了。原本面容姣好的模样，如今更是艳丽无匹，按品大妆了之后更是端庄儒雅。康滟给林枢化完妆之后，只见镜中柳眉依依，两颊如霞，媚眼如水，樱桃红唇，望之有情。
康邵氏见了也拉着林枢笑道：“这可好了，如今你二嫂子可不是我手里磋磨出来的柴火棒子了，也是水葱儿一样的人了。”说罢便同康滟一起笑起来。林枢也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颊上的胭脂愈发红了。康滟笑着闹着要康邵氏说林枢是她打扮出来的，下次也要打扮康邵氏才罢。康邵氏带着冠子，满头珠翠，哪里禁得住她磨挫？只好连连称是，答应下来。
妆扮好了，康邵氏便带着林枢入宫去了。如今乃是上元佳节，众人都在萃赏楼上聚宴赏月。如今乃是圣上家宴，出席的都是各宫郡君、宗族亲王及其家眷，孚光公主自然也见到了林枢，见她如今风采更胜，不禁心中更加艳羡，直求着韦皇后坐在了林枢的身边去。韦皇后也见林枢如今早已没了那田间野丫头的风范，心中更加中意，只是云贵妃见了林枢，似乎有些复杂。谁说不是呢，妹妹在康家受了委屈，如今林氏又得盛宠，心中怎么会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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