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生病的这几天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宫女,平时他虽然也压榨我,但基本都是工作范围,我也都能接受,可现在呢,喂饭喂水,连走路都要人扶!他是发烧也不是癌症,不至于连杯水也端不住吧!而且他一生病就变得十分娇气,你要让他自己端着杯子他就眨巴着眼睛撅着嘴看着你,一脸委屈的样子,我没办法,只能让他就着我的手喝水。输液的针头还没扎到手上眼圈就红了,不捂着他的眼睛他就打滚不配合,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烧坏了人格分裂,水果更别说了,买那种切好的盒装水果他不吃,嫌不新鲜,非要我坐在他旁边现削,削一块喂一块,连着削了两天他终于出院了,我也解放了,回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去品牌部搜刮裙子,品牌部的人已经习惯了,对我视而不见,于是我又顺手拿走了一双高跟鞋。我愤愤的想,这都是我这几天做宫女的补偿。
一转眼就要过年了,年终结算,跨年晚会这些让人忙的焦头烂额,虽然公司艺人不多,但工作量也不少,老板的办公室经常灯火通明的,到腊月二十五左右才好一点,二十六晚上是年会,公司包了两栋别墅,准备彻夜狂欢。
我忙里偷闲找了个小角落坐下,一边甩掉高跟鞋一边给我妈发微信,让云挺直接来会场找我,等年会结束我们再一起回家。我早就跟云挺说了,他学校离年会地点也不远,年会开始之前应该能赶到。
我有时候想,我刚来的时候公司还只是个小作坊,加上艺人一共也没10个人,那年年会只在会议室切了个蛋糕就散了,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公司说不定明年就垮了,艺人都走了更没法挣钱,谁知道一开年老板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刚上大一的李荔,倾家荡产把他塞到了一个剧组打酱油,打着打着就火了,那正好,公司所有资源都是他一个人的,都不用费心分配,广告,电影,电视剧,杂志等等,挑了又挑,公司上下全都围着他转,尽力让这根独苗茁壮成长。老板也宠他,只要他想要的全都给,我记得一年夏天,李荔呆的剧组条件很恶劣,因为是仙侠剧,取景取在了山里,天气热,蚊虫又多,李荔全身都是疹子,他也不说,就自己忍着,后来老板去探班发现了,在山里陪了他三个月,秋天都快过去了才回来。当然老板这个人也是聪明的,他怕别人发现他和李荔的关系不寻常,就把我们公司所有人都叫到山里,在山脚下租了栋房子,让我们在那里办公,美名其曰享受大自然,让员工更愉快的工作。那段时间我们大部分人都瘦了,因为没有外卖。
正想着云挺就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在门外了,让我去接他。
我赶紧穿上鞋去门口接他,几个月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白色的羽绒服裹的严严实实,大帽子戴上几乎遮了全脸,只在帽子垂下来的风毛之间看到一双黑亮的眼。我小跑几步去拉他,他把帽子拿下来打量了我一眼,你干嘛穿这么少,说着就要脱羽绒服。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裙,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确实有点冷,我拦住他,不用了,赶紧进去吧,里边不冷。
一进门正好撞上老板出来,老板丝毫不在意我为了这场年会累死累活的功劳,他极其不耐烦的说,怎么穿的这么薄?是想要冻死吗?
我刚想解释,云挺悄悄握住我的手,塞进了他羽绒服的口袋里。
老板的目光落在云挺身上,这位是?
是我小叔叔,年会不是可以带家属参加吗。
小叔叔?老板的目光从云挺身上落到他的羽绒服口袋上,哦?是吗?
云挺的手越握越紧,我想抽也抽不出来,他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把脊背慢慢挺直了,我知道他一直没什么安全感,人多的地方就要牵着手,他比我小7岁,以前都是我牵着他,或者他拽着我的衣角,后来他渐渐比我高了,就换成他牵着我。不过他上高中开始就不怎么牵着我了,大概是独立了,除了人很多的时候或者他极度不安的时候才会牵,我还伤感过一段时间,感叹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老母亲也不再被依赖了。
我用拇指摩挲了两下他的手安抚他,然后对老板说,是的,我先带他进去,一会年会见。
老板点头,去吧,我休息室有两件羊绒大衣,你要是冷先穿上吧。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把我当傻子,我自己难道没有羊绒大衣吗?别墅里暖和的跟夏天一样,还有人穿着短袖呢,我的毛衣裙怎么会冷。但我实在不好意思说,我只能摇头,我真的不冷。
老板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老板今年舍得撒钱,来参加的员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我把云挺带到我的房间,先让他喝了杯热茶暖和一下,他的手挺凉的,估计是在外边冻得。
他一边喝茶一边问我,刚才那个人是你们老板吗?
我忙着给他拿衣服也没顾得上,只简单回答,是。
他沉默了一会我才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他正握着杯子发呆,茶水氤氲的热气缓缓飘上来,熏的他眼睛湿漉漉的。
我把衣服扔到床上,蹲下去望着他的眼,怎么啦?不高兴吗?
他身高很高,就算坐着也不矮,我望着他其实很吃力。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又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了。我没办法,只能往前挪了一点,好能看清他的脸。其实这时候我没意识到,我整个人已经被他圈进膝盖了,这是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但我本意不是如此。我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在生气。
说真的,他那双眼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真的狠狠一颤。我喜欢眼睛漂亮的人,李荔,薛岳,包括云挺。他们三个人的眼睛都很好看,又好看的不同。李荔那双眼是真的很干净,活泼,永远生机勃勃的样子。他这个人一直顺风顺水,家境不错,一出道就红了,几乎没受过苦,是被泡在爱里长大的孩子,父母宠,粉丝宠,老板宠,公司上下也拿他当宝,所以他是从心底里的干净温暖,即使老板说了很多绝情的话,他也没真的恨过老板,当然,老板那些狠招也没真用在他身上,不过放放狠话,背地里还是遂着他的意。
薛岳的眼睛是沉淀下来的热忱。他清醒又放纵,放着年薪百万的工作不做,只为了一句喜欢就敢放下一切来参加选秀,当然这二十多年的人情世故也没白经历,他圆滑,坚韧,爽朗,对着人永远是一副坚强包容的样子。和他一起选秀的很多小孩都被他收入麾下,玩笑着叫他爸爸。
云挺和他们都不同,云挺的眼里一半是深渊一般是海风。他小时候跟着妈妈改嫁到我们镇上。我们姓云的是个大家族,亲戚们七拐八拐的占了三条街,我们家辈分小,算起来他是我叔叔。那时候他刚上一年级,我们两家住斜对门,正好我的学校在他的小学附近,他妈妈就托我每天送他到学校,我真的就风雨无阻的送了他三年,后来我上高中,要去隔壁镇,每周回来一次,他每个周一都等在家门口,然后跟我走一段。其实我周一都很早走,冬天的时候天还没亮,他根本不用起那么早等我的,他那时候才到我胸前,我总吓唬他,早上不多睡一会将来长不高,他僵着小脸点头,下个周一还是站在那等我。再后来我就上大学了,毕业,工作,他也越长越大,初中,高中,渐渐有了少年的样子。慢慢的那条街上的人都搬走了,云家的人只剩我们两家,他考上了市里的高中,我妈也让我多照顾他一点。没想到后来他继父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被砸死了,好在那家公司没有推脱责任,赔了一大笔钱,足够支撑他和母亲的生活开销。葬礼上我见过他一次,他木然的盯着继父的遗照,一滴眼泪都没有。我知道他继父对他不好,他的屋子里没有空调甚至没有电扇,夏天的时候被蚊子咬的睡不着觉,冬天就只放一个煤炉,一冬天煤气中毒好几次。他妈妈甚至不敢给他买新衣服,只要买了让他继父看见,就得吵一架。我偷偷塞给他一颗牛奶糖,他握着我的手,双眼全是红血丝,声音是强压下去的平静,云琅,你看,他这么讨厌我,可用他的命换来的钱将来还不是花在我身上,你说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要是知道今天这样他还会那么讨厌我吗?我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不然哭一场吧。闻言他把头埋在我颈窝里,没几秒钟他的眼泪就烫的我皮肤生疼。他人生的前十几年几乎没有一天开心过,这导致他非常缺乏安全感,极其冷漠,所以他眼睛里常年是不近人情的距离感,他也很少笑,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好惹。但他真的用心望着你的时候眼睛非常漂亮,又黑又亮,神采奕奕。
现在我看着他的眼睛,依然又黑又亮,但眼里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暗流涌动的海水,我点了下他的额头,顺手把帽子拨下来,来试试这套西装,我特意给你买的。他还在闹别扭,我不穿。
我蹲的脚疼,只好打算站起来,但我的处境非常尴尬,我腿已经蹲麻了,靠自己完全站不起来,必须撑着他的两条腿,但我现在像个小鸡仔一样被他护的严严实实,他的脸还在我头顶上,一点要动的意思也没有。
正僵持着他把我往怀里一拉,我站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他的手从我胳膊底下穿过去,推着我背把我往他怀里带,闷闷的在我耳边说,我扶你起来。
扶我起来之后他也没放开我,只抱着我把头在我颈窝里蹭来蹭去,我以为是又在学校里受什么委屈了不高兴,也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安抚他,别怕,有我呢,你乖乖把衣服换了,我带你去看节目,还有抽奖。
他说,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不会的,放心吧。
话音刚落老板推门就进来了,盯着我说,年会马上要开始了总裁秘书在干嘛?难道要我等你吗?
云挺抱的死紧,我也不敢挣扎,只好抱歉的对老板说,您先下去,我马上到。
老板冷笑,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你现在礼服也没换,要让我再等多久。你现在就换礼服,换好马上跟我走。
我急急忙忙的拍云挺的背,听话,让我先下去,你把衣服换好也下来。
云挺这才放开我,嘴唇堪堪擦过我的脖颈,不过这时候我光顾着给老板道歉了,也没注意。
我赶紧溜进卫生间换衣服,幸好妆早就画好了,不过十五分钟就好了。
我出来的时候明显感到老板和云挺之间气氛诡异,老板见我出来之后似乎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看了我一眼就走,我赶紧跟上,抽空对云挺说,乖乖的,赶紧下来。
老板真的很生气,脸阴的要下雨,走的飞快,我穿着高跟鞋得小跑才跟上。我也知道是我的错,赶紧跟老板解释,我不是有意要迟到的,我小叔叔他……
老板粗暴的打断我,什么你小叔叔!这是个什么称呼!
我被他吓得一激灵,小心翼翼的开口,真的是我小叔叔,我们村里都按辈分叫。他小时候过的不太幸福,情绪很容易特别差,我要是不安抚他怕他再出事。
什么不太幸福,跟写小说一样,你还怎么安抚,都抱一起了,哪个叔叔侄女像你们这样。
我也知道老板现在在气头上不高兴,就没反驳他,只能诚恳的道歉,这次是我不对,我下次注意。
老板冷哼一声,下次就明年了。
今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开年会,行政部牟足了劲把会场布置的金碧辉煌,誓要把场面搞大,几乎所有流程都用上了,走红毯,然后合影,领导讲话等等等等。我作为一个底层员工自然不具备和老板走红毯的资格,他是和一个女明星走的红毯,我只配站在尽头给他拿衣服。他在台上讲话的时候我在台下使劲给他鼓掌,生怕他看不见。他讲完话我以为终于要解放了,提着裙角就要往后走,老板叫住我,你干嘛去?
啊?我坐后边,云挺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多大?
17。
17了还不放心,还怕他丢了啊。
我为难的看了两眼后边,人太多了,一时也没看到云挺,这时候正好有总监过来敬酒,老板眉毛一挑,我只好也端着酒杯喝。其实我酒量真的不好,平时老板都直接拦下,但这次他可能还在生气,也不管我,喝起来就没完没了。
后来我实在不行了,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又喝了不少酒,胃烧的难受。
老板握着我的胳膊肘,在我耳边说,知道难受了吧,以后好好听我的话。
我心想,果然是资本家,就会用这种手段惩罚人。
正想着云挺突然走过来,狠狠推了老板一把,又顺手把我护在怀里,低声问,喝了多少,难受不难受?
我意识不是很清醒,又没什么力气,只能靠着他的肩小声说,难受。
老板被他一推也清醒了不少,语气戏谑,怎么又是你啊,来找你大侄女啊。
云挺跟不熟的人很少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现在气压很低,他胳膊和肩上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只已经进入战斗状态的小虎崽。
我怕他真和老板发生什么冲突,就像小时候安慰他一样,慢慢拍着他的背,别闹别闹。
后来我真的撑不住了,头一歪就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3点,我心头一抖,坏了,今晚的高铁,我妈说不定还在家里等着我俩呢,我慌忙坐起来打电话,才发现云挺躺在我旁边,盖着他的白色羽绒服。大概是被我闹腾醒了,他睡眼朦胧地拿掉我的手机说,我已经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说年会玩的太高兴了,明天回去。
我心情一松,又躺回去。那就好那就好。这一躺才发现身上裹的还是晚礼服,云挺身上也是那身西装,不过脱了外套,穿着里面的白衬衫。
我挣扎着起来,你赶紧洗个澡睡觉吧。
云挺拉住我,你干嘛去。
我去找个空房间,咱俩睡一间不太好,你也不自在。
他的手慢慢滑下去,翻身把拿被子把头蒙住,知道了。
我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还没走两步就看见老板坐在楼梯口抽烟。
你怎么还没睡?我问。
老板看着我拖地的裙角,说,这么快就醒了?才半个小时。
才半小时吗?我以为很久呢。
说完我继续往楼下走,老板问,你半夜不睡觉干嘛去?
我去楼下找找有没有空房间,也不能和云挺睡一间,我在他也睡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老板的声音突然有点雀跃,我还以为你要和他睡一间呢。
我有点迷茫的说,他是我小叔叔啊,也不是男朋友。
老板猛的站起来,行了,你赶紧去找吧,我也回去睡觉了。
哦,哦,好的。
我扭头到楼下去了,心想,老板是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怎么一惊一乍的。后来实在找不到空房间,我只好在客厅沙发上凑合了一宿,但云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握着我的手在沙发边上蜷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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