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复生
我听见许多脚步声,在我耳边匆匆忙忙地,来了又去,去而复回。恍惚间,仿佛有人握着我的手,嘴里喃喃地诉说着什么。我听不清,连眼皮都重的抬不起来。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得到自己一直躺在这里,好久好久,就像那天的山崖下一样,冷,噬心透骨的冷啊。
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我只能那样躺着,然后又陷入了昏睡。不知过了多久,我又清醒过来;过不了多会儿,我又重新睡了过去……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躺在那里。从头到尾,我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只有当别人替我擦洗,换药,喂药时,那温热的触感,才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在一个昏暗的午后,我睁开了双眼。看着侍女们惊喜的目光,和那一叠声的报安,我突然觉得,原来,多尔衮没有守在床前,护在身边,对我而言,并没有让我那般失望。
你看,其实,多尔衮,于我,也并非那般重要。
我为自己的平静感到震惊,虽然多尔衮给予我的温柔少得可怜,但曾经我还是那般期待:他能看我一眼,对着我宠溺地笑,温柔地抱着我轻声细语些什么……即便这些,大多数都永远停留在了我的期待上,可我仍旧有欢呼雀跃的时候:有时是多尔衮多用了一块我准备的点心,有时是多尔衮跟我说了一句话,有时甚至是因为他多看了我一眼……
现在想来,我的爱是多么卑微啊。我是他的嫡福晋,可是却像任何一个王府里的侍妾、丫头一样,祈盼着他的垂怜……想到这儿,我不由牵起嘴角。许是我这不成样的笑容太过苦涩,我的侍女乌兰,跪坐在床前,一边用水沾湿我的双唇,一边轻声说:“福晋,您总算醒了。太医说您现在还不能大量用水,如果渴了,湿湿嘴唇就好。这些天王爷一直守在这儿,今天晌午前方来了紧急军情,皇上请王爷前去议事。王爷刚走了没一会儿。已经打发人去报安了。大概用不了多久王爷就回来了,您先缓缓。”
久不开口的我想应她一声,也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我只好微微颔首,告诉她我知道了。却又觉得这样不够,便又扯扯嘴角。
其实,对于醒来第一眼没能见到多尔衮这件事,我是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好像在我的心中、印象里,原本就应该是这样一样。准确地讲,我应该是现在没什么感觉了。搁在以前,我也会如此希冀。但往往,我在他身上所有的希望,最终都变成了失望。如今,我之所以没有失望,也许最大的原因,就是于我而言,经此之后,对他再没有希望了。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我不会再如此自苦。从那天的山崖下,再到如今的睿王府,我想的明白:既然长生天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我就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它。从今往后,我爱的人不爱我,没关系,我会好好爱自己,保重自己,仔细教养琪琪格,给她很多很多爱,告诉她如何爱人,如何收获幸福,还有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守好自己的心。等到我的琪琪格长成,也许那时,我就自由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床前多出了一个人,他手脚无措地站在那里,想要上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逆着光,也看不清他的面容,闭上眼刚打算稳稳神的我,听到那人急切地开口:“嫂子,你觉得怎么样了?太医,太医呢?怎么没在跟前伺候着……”
是多铎。
再次睁开眼,我努力开口:“我没事,刚刚,有点儿恍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地传来,嘶哑,干涩,有气无力,似乎还有回音。
听了我的话,慌乱不堪的多铎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得过分。我看着眼前的他,突然觉得这个一直以来以他的方式给予我力量的男孩子,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成长至此,但却再没有我们初见时的恣意、纯粹。
我意识到他许是误会了。也许他以为我醒来最希望看到的是多尔衮,又或者恍惚间我将他错认成了多尔衮……
我本不想解释的,可是看着眼前的多铎,一改往日风风火火的形象,安静到过分的样子,我的心没来由的一阵刺痛。
终究还是开了口:“谢谢你,多铎。”
听了我的话,他有一瞬间的呆滞,继而堂皇起来,甚至更胜从前:“不是,嫂子,我哥一会儿就回来了。前方来了急报,虽然军情比较紧急,但是嫂子你别担心。这次我替我哥去前线,皇太极也同意了。这段时间就让我哥好好陪陪你。这会儿,他正在军营里部署呢!我这次是单独出征,哥让我回来准备准备。走到半路上我又想起来自己答应了琪琪格要带她去骑马踏青,我这一走,我哥得好好守着你,我怕她闹脾气,这才想着过来跟她解释解释的。走一半儿就遇到了你府上派去报安的人,所以我就先到了。军营离着比我府上远,我哥一会儿指定就回来了。真的,嫂子。”
看着眼前这个说话毫无条理,明显慌乱不堪的男子,我丝毫不能将他和大金国骁勇善战的豫亲王多铎联系起来。我突然很是感怀:“我没事的,多铎,真的。”我牵牵嘴角,看着眼前这个总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我情绪波动的男子,我是真的打从心底里感到熨帖。虽然如今的我不再在意多尔衮如何待我,但不可否认,当初,在那些岁月的暗河里,他确实是以他的方式给了我温暖和关怀,一直一直默默地守护着我。我是真的感谢他的,无论是在我遭受双重背叛伤心绝望之际他的忍让和守护,还是后来他给予琪琪格的爱。
虽然我已醒来,但仍旧没什么力气。就在我又要陷入昏睡之时,一名戎装的男子推开众人,冲了进来,站定在我身前。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此时的他,一改往日意气风发,进退有度的样子,连手脚都不知要放到哪里去了。他好像想要拥抱我,却最终还是紧紧地握住了我放在床边的手。这次,就连我有些朦胧的双眸也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激动、惊喜、不知所措和那难以掩盖的憔悴。
这,就是我的丈夫,这座府邸的主人,大金国的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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