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环

我一直以我是山里人为荣，因为山里人勤劳、热情、淳朴，但直到听说妻子老家邻居数落说我丈母娘“你女子咋找了个山里的么”，我才知道，原来俗世对山里人有着如此久远而普遍的偏见。白果坪在秦巴山脉的深山的山里，当我无聊得从百度地图上找到“白果坪”时候，我竟然激动得像在高考录取榜单在找到我自己名字还要过分。

正是这个山高路远的地方，我侥幸得来到这个世界。我从小就听爷爷奶奶、父母哥姐说我是捡来的，有时候说我是我妈从干活地里捡来的，有时候说我是我妈走亲戚回家时捡到的，小时候我都信。但奶奶说，我是我爷爷从政府手上捡来的，我那时是不信的。长大后才知道，我一直不信的才是真相。

计划生育在我出生那个年代是个热词，那会儿管计划生育的人比现在的城管还牛气霸气。如果发现超生情况，没生下来的话，哪怕已经怀孕十个月，照样强制引产，如果生下来的，会罚得倾家荡产，方言里有个字“搂”，就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拿走的意思，农具啊、粮食啊、养的猪牛鸡狗羊，除了狗之外，全部拿走。因为我们那边是不吃狗的，而且都是会咬人看家的土狗。白果坪因为超生被“搂”的其实不多，主要就得益于山高路远。

我是在家排老三，自然是超生的，听家里人讲，我都快要出生了，不知道哪个爱国的邻居给政府报了信，然后就来了一支队伍来处理，一看真是家徒四壁，没啥可“搂”的，只能强制引产了。父母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准备答应去引产，毕竟还有老大老二要养，正愁生下来养不起呢！但爷爷是见过打仗杀人的，自然是不会同意，据说是持枪赶走了这支队伍。然后等他们卷土重来的时候，我已经出生了，也就算了，毕竟山高皇帝远。听说给我取名的时候，奶奶还提议叫“险”，因为好险就被计划生育了。其实如果当时家里奶奶说话算数的话，我的名字绝对够响亮。

作为土生土长的白果坪人，我一度认为白果坪是地球上最好的地方，我记事时起吃不饱穿不暖的事情再没有发生过，我穿草鞋的时候，小伙伴们差不多穿轮胎鞋，我穿解放鞋的时候，小伙伴们还没穿双星鞋，我穿皮鞋的时候，小伙伴们也穿不知名的运动鞋，所以随时时代发展，我和小伙伴们不紧不慢地同步在进步着，我们觉得我们的白果坪越来越好了，而且觉得白果坪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最近我在网上、朋友圈偶尔会看到有人分享山里的孩子“悲惨”的童年，看着照片我马上想到我在白果坪生活的那些年，就是文章里说得那个样子，但是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从不觉得悲惨，我很喜欢那样的童年，他让我早早明白，快乐与物质相关但不相等，人生成就与起点相关并不绝对。

如今，白果坪只剩下留守老人，年轻人不得不离开，他们与社会接轨默契，已经没有了山里人的标签，当然也就没有了山里人的光环，我心目中那种彩虹般绚丽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