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街角

作者: 船长_a149 | 来源:发表于2024-06-29 23:51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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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过四季的风依然在吹,犹如顺了季节的河床日夜在流。当风再次吹过屋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时,晒在那里的一片高粱梃子翻了个身,露出下边发潮的房顶,惊飞一群偷食的麻雀。秋后了,风再也赶不走。那风带了尖,时时刺破阳光,扎得光线豁豁牙牙,打在地上似是亮度不一的光带。

    高粱穗子上的籽粒已被摔打过,原本所剩无几,自从摊晒在房顶上,几天来,麻雀们就不曾离开,天不明就在房顶上翻找、啄食,扑棱得穗子上的干皮和秕子一阵阵飞腾跃迁。有时一群飞过,又来一群,有时接连几群在房顶上争争吵吵,像是论道这片高粱梃的所有权,那气势分明在说,总得有个先后顺序吧?

    高粱梃曾被它们的主人用心看护过,主人拿它们作了收成的一部分。和其他庄稼一样,高粱杆,高粱籽,高粱梃,都是收成。它们长在地头,主人每天去看。夏天时拔出了梃,蓬成了穗,主人一天去看两遍。那时的麻雀就盯上了它们,整天绕着地头转大圈,也在那时麻雀们已在盘算哪几颗穗子归自己所有。起码麻雀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我见到麻雀绕圈飞行时,同时看到高粱的主人也在地边逡巡,他的两只羊跟着他。我在寻找弄丢了的镰刀。当时我已割了很多草,一摊一摊堆在地上,又发现了一串马泡瓜,后来就不见了镰刀。马泡瓜像小西瓜一样,一条秧子上却结了好多,身上还有西瓜一样的斑痕,熟透了又香有甜,相当于那个时候的哈密瓜。他的两只羊是一对天生的冤家,不是互相猛抵,就是互相挤撞,有时竟然像马一样打着响鼻,叫声也浪得像一个放荡的婆娘。主人想必对此已司空见惯,见它们俩打斗得要死要活,才会丢一个字:哆!声音短粗而不经心,像是麻雀栽到了地上。

    终于在一蓬青麻上找到了镰刀。原是想着要割掉青麻,用麻皮搓成绳子捆草的,看到马泡后就随手丢在了那里。我抬头看到高粱的主人站在近处,一手弯下高粱,察看穗子成熟了几分,一手不停向外挥动,嘴里喊着:“去去!这些贪嘴的玩意儿。”

    秋风鼓荡着大地,最后一批雁阵掠过村庄,季节的路过不由分说。高粱被割掉了梃子,空空的高粱身上长叶飘飘,好像无头的刑天。那些割掉的梃子已晒在房顶上多日了,麻雀仍在上面争论不休。

    秋后的村庄没有了夏日的炽烈与狞厉,淡墨画一般安闲自若,似把季节变换带来的庞大与杂芜装入心胸,却又显出无所谓的漠视。也就是说,秋后的村庄,仿若嵇康自远古走来,沉稳的心曲并不拧巴。

    时光呈现了很多,泯灭了很多,一定有能使村庄鲜活起来的东西,比如手艺。手艺人扮靓了村庄。他们在街角打铁,蓝而红的炉火点亮了时光。他们拓制砖坯,窑烟飘飘袅袅,似四时不灭的炊烟。高粱梃经了匠人的手成了笤帚,由废柴变作了可用之物,成了实实在在过日子的家什。多少物事音去貌灭,多少心思烟消云散,时光如筛,在世间反复淘洗,唯有手艺是筛子里的软金,晃来晃去越发光彩。手艺,是时光背后的一只大手 ,仿若土墙里的柱子。

    一根柱子立在敞篷中央,敞篷立在院子一角,院子矗立在村庄一角。敞篷上面蒙了泥顶,下面几根柱子,柱子边坐着一个笤帚匠,正在用力绷住尼龙绳,嘎嘎响的尼龙绳把笤帚勒得很紧。他就是高粱地那个看护高粱梃的人,对了,他有两只羊。雨天,两只羊继续在圈里互相攻击,从棚里斗到了棚外,浑身湿透。敞篷下有好多人。庄稼地的活忙完了,该收的收了,该粜的粜了,场光地净,正是凑一起闲聊的时候。

    雨天的敞篷是聚人的地方,秋雨淅沥一阵,又哗啦一阵,院子里起了大朵的雨泡,空气中已有薄霜的味道。笤帚匠周围堆满了高粱梃,一小把一小把缠成束状,一摞摞成品的笤帚上压着青石头。

    话头很随意,好像时光里一段段跳跃的画面。一会儿是秋雨后的墒情,小麦快出苗了,脑海里的垄间一片浅青。一会儿又说到笤帚与扫帚,用竹枝扎的扫帚用了三年还没散架,只是磨秃了,像个鹌鹑尾巴,于是,鹌鹑咕咕叫着飞过了田野。说到高粱梃扎的笤帚比糜子苗扎的耐用,不掉碎渣渣。

    高粱笤帚,还有一个神奇的功用。抗战年月,家族的一个长辈进城侦探鬼子的城防情况,用高粱笤帚的疙瘩缠了红布,抵住伪军头目的后腰,顺势摸走了他的手枪,创造“赤手空拳入虎穴,探得情报又得枪”的传奇。一把高粱笤帚横着扫过了天空。

    以前街头见过扎笤帚的匠人,坐在矮凳上,腰里缠一条宽宽的袋子,两脚蹬一根短棍,上面系了细绳连着腰间,口里咬一截绑绳。扎好一个笤帚后,拿镰刀割断绑绳,又“刷刷”把笤帚的长把削成锥状,晃两晃,很结实。街头匠人与敞篷下的匠人都一样,都是民间手艺人,使用相同的工艺,都没有专利。扎制此类用具最早的人,据史料记载,当属夏朝的国君少康,他见鸡毛可以掸尘,随即制作了华夏第一把扫除用具,鸡毛掸子,后来衍生出不同材质的笤帚与扫帚。笤帚的专利证书得用时光穿梭机送达,想必国君会惊诧异常。

    少康不会想到,他的一次发明,引发了后世诸多的连锁现象,生产的与生活的,相互交织在一起,酿出一个洁净且博大的家族。掸子一挥,窗明几净。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进而探入了灵幽之境:灵台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更大更响亮的具象,或许就是扫帚把了。

    我一边拿着扫帚一边想,这扫帚把太像彗星的尾巴了,或者说,彗星的尾巴太像扫帚把了。乡人说起某人时时倒霉运,会以扫把星为喻,扫把星的原型人物,是姜太公的老婆马夫人,她懒惰成性,眼高于顶,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霉事。想当初,姜子牙渭水垂钓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与自己相伴的马氏成了令后人闻风远避的地标式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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