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沈公子,先生是带不走了”
沈言轩回到草堂,已是黄昏。他又累又困,未洗漱,将衣鞋脱去,人便倒在榻上。
他合了眼,脑海却乱成一团。前生的回忆,万花筒般,一幕一幕地在他眼前放着。
院中花儿争艳开着,池中的锦鲤鲜活游摆。凉亭里,石桥上,书案旁;对棋,煮茶,话诗……院中的每一处,无不有着那人身影,无不是他们二人的故事。
百年前,如今想来,好似昨日。
当年那人却因名利权贵,心中装不下半分情,他不顾他半分,将这一切抛之弃之。
而他又为何会转世,沦了凡人?!又为何,他舍弃家财祖业,甘为了布衣平民。
沈言轩心中恨着。这份恨里,有着莫大的不甘。
他为了那人不甘着,那个曾为仙尊皇子的凡人,那人曾是长安富贾之子的布衣。
沈言轩醒来时,天全黑了,而屋中却被炉火照之亮红。沈言轩迷糊着,只觉奇怪,他方才睡下时,并没有生炭取暖。
他欲要起身,却奈何身子无力,难以动弹。正挣扎着,便听一声“吱呀——”,屋门被人推开,伴着水波声。
“公子醒了?”
张宾端着木盆,盆中盛着温凉的清水。他将手巾浸湿,敷在沈言轩的额上。
“……张兄怎麽来了?”沈言轩微讶问着,欲起身。
张宾忙扶住他,让他莫动,他道:公子你许是着了凉,染了风寒。”
“风寒……?”沈言轩摸了摸额头,滚烫不已。
“方才我在外喊了半天无人应,只好不请而入,公子人正睡着,但脸色极差,唇也是惨白颜色。”张宾替他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此刻可有感觉好些?”
沈言轩见他如此,不由感动,说道:“多谢张兄,小病罢了,无甚大碍。”
“张兄是何时来的?”沈言轩看着窗外天色漆黑,问着他。
“大概戌时时刻。”
沈言轩轻点着头,眸中有了他色,他半抿着唇,问:“可是一个人?”
“是的。”张宾叹道,“公子不知缘由的离了村子,就留了封辞别信于我。我自然不放心,处理完事情,便快马而来了。”
“让张兄费心了。”沈言轩心中感动。但面上沉凝未消,目中偶尔恍惚。
“沈公子与兄长,可是有着矛盾?”张宾犹疑了片刻,问他。
沈言轩默声不语。不出一会,一股刺鼻的味道飘进了屋中,沈言轩对此味敏感,蹙眉发问:“怎有一股生姜味?”
“我熬了姜汤,听闻它能去风寒。”张宾答。
沈言轩心中微动,生了苦笑:“到了我处,还要麻烦你来照顾我。”
“公子身子不适,应该的。”
沈言轩不喜药味,生姜也是怕的。他接过张宾递来的姜汤,难色着,抿着寸寸喝去。
张宾在旁,看着沈言轩喝药下肚,神情竟悄然间变得几分古怪。
强忍着喝尽了苦药,沈言轩将碗递还给,刚欲道谢,却发现张宾眉头轻拧,整个人似心绪不宁,“怎麽了?”沈言轩看着他的神色异样,不解道。
张宾平复了往常的神情,他回过神来,勉强笑着:“无甚,无甚。”
彼时,房门突启。轻中带急,不似人入,更像是被猫狗畜物撞开。
沈言轩心中奇怪着,方想探头去瞧,眼前突是一黑,失了神志。
沈言轩醒来时,一个人呆在一间破屋里。他身子被粗厚的麻绳捆着,不得动弹。
屋子狭促,顶上紧闭的窗透着亮,照着昏黑的四角。他认出,这是他宅院的柴房,沈言轩看着外面透亮,笃定他在这里已困了一整夜。
沉凝着眸,锁眉作思着,忽地,沈言轩瞳中一阵慌错。他低头一望,身上的玉已不再腰间。
玉久戴,便能沾染人气。尽管有段时日未佩之左右,但沈言轩仍能察觉玉的存在。他心有预感,玉离了宿主,落了他人手中。
张兄……竟会是他?那张宾为何要这样做?做这一切又是有何原因?沈言轩眉头一皱,只觉得头晕脑胀,面色血液缓缓消退。
他浑身无力,疲惫不已,现下,别说是挣脱这麻绳,即便是发声呼叫,都成了难事。
窗外天色又亮了一分,门外有了动静。房门开了,却未见人影,反倒是一只猫,轻身跃了门槛。
沈言轩惊着,这猫白身异瞳,不是……
面前又有人影映入,沈言轩抬起眼,正是此猫的主人,张宾。
“你有何居心?!”沈言轩嘶哑着声,开口问着,一双眼瞪着那人。
张宾看了他一眼,神色漠然。
沈言轩愤声,又问:“我的玉是不是在你这里?”
语罢,沈言轩又感到一阵眩晕,他身子一倒,昏迷了过去。
张宾倒是一惊,摸得沈言轩额头滚烫,蹙眉道:“公子烧晕了……”
他身子本就被风寒侵着,未愈,便进了柴房。此处潮湿阴冷,四处透风,病自然更加严重,烧了高烧。
“管他作何!”鸳鸯浮躁地摆着尾巴,在沈言轩边上转来转去,心思全然不在他的病上。
“温病,可是会死人的。”
“他的阳气会被我吸尽,到时候,他也活不了了,”
张宾脸色渐白,颤声道:“当真……要取其性命?”
鸳鸯不理,在沈言轩身旁绕着,低头作嗅,似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突然间,它步子一迟,似想到了何,瞳孔缩紧,“他这般样子,半死不活的,又哪来刚阳之气可取?”鸳鸯重重得甩了下尾巴,与张宾道,“快去给他看看,莫让他咽气了。”
屋中,火炉渐旺,又去烧来热水。沈言轩被松了绑,正在榻上躺着,厚厚的被褥敷在身上。
“公子病得太重,我要去找大夫来。”
“大夫?”
“镇里有一医馆,听闻医术高明,对温病拿手。”张宾斟酌着。
“你一来一回得花多少时辰?”鸳鸯不允,急声道,“现下,哪容得这番耽搁。”
“还有,你将这大夫请来,对你我百无一利,到时候事出,这定会到威胁到我们。”
张宾皱着眉目,满面的为难之色。鸳鸯见他如此,暗骂着无用之徒,它耸立着背脊,双瞳盯在沈言轩身上,“他只要一时莫死便可。”说着,她让张宾将那枚玉拿出来。
张宾将玉从袖中取出,问道:“可是有法子?”
“我想到了。”
“如何?”张宾追问。
“此玉乃仙物,且有千年沉淀。”张宾望过去,只觉得此无瑕美玉晶莹剔透,好似崭新之物。鸳鸯看着这玉,道,“我想到了保他性命,复而阳气的方法。”
张宾背脊一凉,心中愈发不安。此刻,决然声响起,幽幽命下:“你将这玉摔碎。”
听罢,持玉的手一抖,“这番价值连城之物……”
“玉久戴可护其主,成为辟邪挡灾之物。此玉又是这番灵性之物……若是碎裂,便能替他挡灾渡劫,此病便能不治而好,恢复精魄。”
“如此,他的温病便可痊愈?”张宾眸子一亮,半响,便又暗下,“尽管如此,可你若将他阳气夺去,也仍然……会失了性命……”
张宾神色复杂,颤着声:“不可,不,这可是个人命……”
鸳鸯盯着他,只恨自己此刻还是个猫身,不能朝他使劲踢一脚,“废话甚麽?!快动手!”
他持着透凉的玉,双手亦被侵蚀着凉,难以施力,“只要我能修得人身,定能保你仕途顺畅,平步青云。”此话又响起在他耳边,张宾心中一横,手中玉了握紧几分。
门外有人。
脚步声不重不轻,落定了门外。鸳鸯双瞳一缩,委身进了床榻下。张宾不及猫的耳朵灵敏,反应过来时,屋门已开。
沈偌泽立在门口,一眼便看见张宾手中之物。
“你想干甚麽?”
沈偌泽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沈言轩,面色一变,全然不见了平日的不露于表。彼时,他目光如炬,尽露锋芒。
张宾见他身形渐近,心生怯意,他将手中的玉高高举起,“别过来!”张宾威胁着,他一旦松手,那玉必然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怎麽了?”沈偌泽停下了脚步,压着怒意,沉声问他。
张宾移步,退到榻边。张宾看了眼榻上气息微弱的沈言轩,不敢说是温病,只道:“他染了风寒,昏过去罢了。”
“单是风寒便能使他昏迷不醒?”沈偌泽凝着面,毋庸置疑的驳道。
张宾拧着眉头,心知他方才欲摔玉的动作,定被这人看到。事已至此,张宾也不掩饰,面上扭曲,厉声道,“沈公子,先生是带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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