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乡恋(19)

作者: 沐心岛 | 来源:发表于2018-02-27 16:34 被阅读241次

    18.毁灭


    19.永恒的失落

    我还没有坐过汽车,头一次就坐上了警车。上学时特别羡慕坐在里面的警察,自己坐上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它着急地拉着我奔向生命的终点,我庆幸沿途看到了高楼大厦的痕迹。押送我的警官,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穷的缘故。

    我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后悔自首前没去看一眼灵子,其实反正要死了,告别也没啥意义,让人觉得还能相见似的,自己的坏消息还是不告诉她才好。

    警察给我换上了犯人专用的衣服,我反而觉得比起自己那一身,搭配的更好看。我被戴上了镣铐和脚链,羁押我的警察穿着橄榄绿的警服,他们的红领章会让人想到五星红旗,我才发觉自己一点也不像方志敏,虽然也戴着镣铐和脚链,也是在消灭坏人,都是在可爱的中国。

    我的案件,在乡镇里公审,大概因为乡亲们憨厚,很少发生此类恶性案件。他们没有认真分析过案情发生的根源,若是身份换了我可能也不想分析。可是,我还是会觉得让我掏厕所的时候,要么争取不去掏,要么好好掏,执法的人,不应该比老百姓更麻木。可能人们都习惯于要求别人比要求自己多一点。

    我终于看到了灵子,她的目光停在眼前几米远的地方,那个地方空无一物,她的父母陪着她,她像是在收听一段广播。我试着向她招手,她却无动于衷,我的心沉到渊底,漠视了她母亲恶毒的敌视。我的招手引来法官的不满,他敲了一下手边的木锤,好像不敲我能活命似的。

    当一个人克服了恐惧,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不值一提。法官逼问我为啥要杀死臭李,我说打伤他家里没钱,打死他我却有命。他又问为何残忍的剪坏臭李的阳物,这显然不像是一个男性所为。我说他这种祸害,死的惩罚并不够,得让他下辈子都不能做男人。此后别的问题,都已经和胡晓婧无关,我失去了回答的兴趣,可他并没有表现出像周老师那么生气。

    臭李的妈妈,在法庭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说自己无人养老,以此加重我的罪孽。很多人气愤地同情那位老人,一些孩子们向我抛出身边仅有的水瓶或石块,可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为她养老送终。我也很同情她,心情一度在内疚,可是当我想起自己的母亲,又把她想象成敌对的一方,其实母亲有着同样的遭遇。

    我看到母亲哭瘫在地,可能是看到我身上的镣铐和脚链有些心疼。母亲之情应当是世上最不容置疑的情感,我很想安慰她,还是想不出合适的言语。我不知道,她对父亲,是否心存挂念。我一直感恩她对我的抚养,只是在我将近成年,心理并未成熟的时候,特别害怕他改嫁。无疑单亲家庭是不完整的,可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补这个空缺。

    本来,我在法庭上不想再说话,反正要死了,何必计较那么多。可是那个场面,像是母亲欠了臭李母亲的债,这让我想到,辩解是临死前能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我知道说什么遭来的都是唾骂,那些人群分明已调动出久伏心头的愤怒。我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境况堪忧还是情感失落,起码不是满足的幸福。而我不能再对这些集中投向我的目光产生恐惧,只有通过辩解回报母亲的抚养之恩。

    于是我说,如果我被臭李杀死,他们更容易接受。因为他坏,做惯了坏事。可是我不行,之前我还算好人,好人做一件坏事将万劫不复。我指责他们衡量人用双重标准,没有自己做人的尊严。然后我才想起说,假如臭李杀了我,她母亲一样无人养老,可是,很多人仍就在谩骂。法官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般的敲了手中的木锤,他不像老师那么期待我说话。

    早知道,这样的场合说什么都没用,谁会听一个犯人。可是,我也是我妈的儿子,我的母亲不会比她更好受。有很多时候,我们觉得自己的想法再正常不过,其实可能,是一种病态。

    然后,我看到胡小婧无助的躲在角落,她不时抬头看上我一眼,低头用手在脸上抹来抹去,我猜她是哭了。她身边没有一个朋友,看上去那么单薄,一点也看不出,她有着找臭李复仇的气魄。我觉得她像一个搭档,我们有着世人不知的秘密。

    她还是我看到的唯一一位女性裸体,虽然小敏一再强调我不能那么去做。她的身体的确很好看,这么想想,死了也像是不亏了。若是小敏知道,我没有再往下想,但愿他永远不知道。

    成年人的事情我都懂了,却因为未成年免于死刑,被判有期徒刑18年,18这个数字挺吉利的,大概是让我重新再成年一次。其实我已经准备好了,上刑场的时候安静的去死,绝不会喊“二十年后,仍是一条好汉”。我觉得在监狱还不如一了百了,想牵挂的都已经牵挂不了。

    母亲的前两次探视,我都没有见。我在监狱受到了更多的欺侮,想死不能,挨打却是常事。有的罪犯比臭李可恨的多,令我的身体痛苦不堪却看不出一点外伤,可我没有杀死他们的打算。母亲第三次来的时候,我总算恢复了一个平静的心态,不再着急的想着自杀。

    母亲问我:“小亮,你还好吧。”

    我百感交集的点了下头,看着她担忧地样子,终于鼓起勇气说:“妈妈,对不起!”。母亲又哭成一个泪人,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我想象,这个世界没有我的孝顺及报恩,母亲应该同样能活下去,她生活的状况不会比除夕夜说起的时代差。可是身在人世,却不能如时尽孝,这种罪恶感竟然超过我杀死臭李的痛苦。

    当我被圈起来没有自由,追溯事情发生的根源,发现没有生命也就不会有这一切。其实幸运是一样的,没有生命,一切不会有,任何再造之恩,不足以超过赐予生命的感谢。可是,我对灵子,对小敏,都超过对母亲的回报。我觉得愧对母亲,才懂得担忧她孤苦无依,可我不知道怎样向她表达,只是在分别时告诉她,我想见周老师。

    周老师对我说,我做了一件道德的事情,可是我犯了罪。我的脑袋一下空白,本来我已经不用考虑是非对错,可是2大于3还是引起我听话的兴趣。他又说,他没有发现深埋在我内心的暴力倾向,是一个教育者的失职。

    我只是表情比以前虔诚了一些,还是没有说话,可心里还是觉得他这是多此一举。他的脸上挂着太多忧愁,我看到他的衬衫口袋里装着一盒长雁牌雪茄,就问为什么开始抽烟了。他说看到母亲难过的样子,令他手足无措。本来以前,他们快乐起来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话题,可是自从我叛逆的哭逃,母亲再没有开心过。

    后来他终于说起了灵子,是从今年中考情况说起的。他说我和灵子都没有参加中考,我在监狱里,她因为视网膜脱落。因为执意要参加我的公审,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现在变成一个瞎子。我的心里涌现了到死都不愿释怀的遗憾,心里责怪她做事如此鲁莽。他又说,灵子凭借连续三年的市级三好生,获得了一个市重点中学免试入学的名额。只可惜,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名额也没什么用处。

    我让周老师照顾母亲,他说已经这么做了。他说其实我不犯罪,他也可以照顾母亲,事情的本身是一样的,并不是因为我犯了罪才变得合理。我没有回答,这些话和周扬的理念是一样的。反正都过去了,现在这么做就好。

    有的人可能爱过很多人,可是,我一生只爱过灵子,我是说,爱。我捐了我的眼角膜,想让她完成自己的梦想。可能,我不能陪我爱的人更好的生活,可我还是,祈求她的一生不再有任何不幸,这祈愿也是为了我自己,只要我能代替,就不会让她承接,因为我爱,爱她在世间最好的模样。

    很长时间,我不知道是爱上了自己的付出,还是爱上一个人。有时候这会让自己很感动,可能别人并不屑一顾,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灵子来探过一次监,我已经被转到盲人院学习按摩。她还是甜甜地叫着我哥,只是说,我就算是为了给她报仇,还是有点残忍。我没有解释,默默想象她那湖面般的眼眸变成了什么模样。她抽泣着感谢我一番,然后留给我一张纸条。她走后别人读给了我,那是一首小诗:不安池中物,相思已渗骨,溅泪别君去,含恨离故土。我小心珍藏起来,继贺卡之后,这算是我唯一的信物。

    我觉得她一定能考上北大,可后来她来信说,只考上了北京人民大学。我猜是因为她的心情不太好,并不清楚其中的艰难。不过能考上北京人民的大学,对全国人民来说也是一件幸事。她还说,她在用我的眼睛看世界,她参与了振救环境的组织。我对自己笑了笑,去他的世界,我不可想看到它,从我开始长大,就开始失去。要振救的并不是世界,而且我无处安放的青春。

    以后,每当我听到《乡恋》,我就会想起灵子,会把自己欺骗地很幸福。那些过去一幕幕在我眼前回放,回忆往事令人痛并快乐。

    慢慢地信就少了,从她来信说谈了恋爱开始。我的心里酸酸的,毕竟我已经瞎了,想想她的选择还是对的。参加工作不久后,她成了家,她说现在的人都在用手机,很少有人写信了。她还说城市的节奏太快,每天忙于应付生活。据说我出狱的时候,她在忙着挤公交陪小女儿学画画。

    胡小婧陪同母亲来接得我,周老师为我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快,连音乐都变成了《七里香》和《老鼠爱大米》,只有刀郞的歌能让我感觉与生活不是那么脱节。那时,街上盲人道还挺规则,我可以拄着棍子,像和尚敲着木鱼顺畅回家。后来据说汽车和自行车都找不到自己的地方,我几乎不再单独出行。可能,你觉得我不够幸运,可我宁愿,夜盲症以后不要好,不想看到这一切。

    胡小婧送了我一部手机,告诉我长按着她用胶布贴住的键,就可以找她。她开了一家美容理发店,说就等我出来增加按摩业务。将近出狱时,我曾构划过各种未来,都没有她给我安置的妥当。我问起小敏的情况,她沉默好半天,说这些年她也不知道。

    她做老板,我被聘做按摩师,生意还是不错的,每天会有不少顾客。可是没过一个月,我就了解了她真实的处境。有一天,有个税务人员来检查,她就将人领到自己屋里,我在隔壁听到她夸张的叫床声。我使劲捂着自己的耳朵,那些叫声渐渐让我麻木。我痛斥她的作为,她反驳说生活本来就是强奸犯,与其逆来顺受,不如索性享受。

    我说你这些是西方性解放的思想,不是一个传统国家女子应有的所为。她说这个世界该解放的都解放了,为什么性不能解放?外国人看我们的贞洁,不过如同我们看阿拉伯人头上的纱巾。其实,没有情感的性是一种惩罚,有了情感,才能谈到享受。我说你可能是喜欢解放的,要么也是青春崴了脚没办法。我哪怕是蒙生一点这样的想法,就会想到灵子,结果让自己很难受。

    我问她为什么不成家,她说没人愿意要她这种滥货,说要是我不嫌脏,就和我一起过。一个杀人犯还有什么资格嫌脏?何况她肯为别人出头,是个有魄力的人。我不觉得一个活生生的人,应该简单地拿身体来衡量。只是我告诉她我爱的是灵子,如果她不介意。我们达成了共识,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命运。其实我觉得,心灵出轨比身体出轨更可恨。

    我们始终没有结婚,可事实已是夫妻。她在床上会使各种花样,事后她问我,爱她吗,我说喜欢。我看不到她听了以后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感觉到长时间的沉默。母亲不赞成我和胡小婧来往,她说如此辱没了祖上的名声。我说杀人犯的名声更好不到哪去,何况我还是一个瞎子,后来也就没有再提此事。

    胡小婧祈求要一个小孩,说我们的青春都没有过好,应该再培养一个我们的当初。我说,我是一个瞎子和杀人犯,她的妈妈又总是和别人睡觉。这让孩子将来怎么活。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如果我们有个孩子,必定是更畸形的三观。她说有了孩子,她可能就不想再那么去做。

    她提议我们换个地方,到个没有熟人的地方,我同意了,这个世界,只有熟人给你带来的伤害,才会是毁灭性的。我们选择了灵子生活的城市,我并不是想见到她。可是,我却莫名喜欢上那座陌生的城,只是因为有灵子。

    有时,我戴着墨镜,光鲜亮丽的与胡小婧穿越人群,会想到面前的人群里可能会有灵子,不知道她看到我们走在一起,会不会难过。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比我更可怜的人在遵守人性的回报,而我却远离母亲在外漂泊,心中总是隐隐遗憾。每年过年,我们会回家探望双方老人,我很庆幸看不到她继父的脸,不用担心我不理他说话的表情。胡小婧会同我讲起家乡的变化,也说起母亲已经没有以前硬朗。我淡淡地笑着,庆幸没看到母亲被岁月衰老的痕迹,她在我心中还是那么年轻。

    后来生意做大,胡小婧开起了洗浴中心。大多人是来洗澡的,也会听到男人与小姐更加夸张的叫床声,我不知道男人们回到家,在做着怎样的丈夫和父亲的角色。起码他们还算是幸福的,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那些小姐的生活未见得会比他们幸运。

    我指责胡小婧不该做这类害人的勾当,她说人的很多行为,都是生活所迫。将来抚养孩子需要很多钱,她还想为我换对眼角膜,让我重新看到世界,可是现在人体器官和手术费用异常昂贵。我谢绝了她的好意,说幸亏我是瞎子,看到了世界怕是更难受。

    这种公然买卖性的行为,令我不能释怀,胡小婧被迫取消了洗浴中心提供的性服务。她说这样反倒省事,省得打点警察,只是业务量一下减少很多,很多人骂骂咧咧要求退掉他们已购置的年卡。我想来洗浴中心光顾小姐业务的男人,他们肯定不许自己的妻子和别人睡觉,因为“绿帽子”的头衔会让他们颜面无存。可是从人性来说,我觉得接纳胡小婧,似乎要比他们三刀两面多少道德一点点。人们总是靠抓住别人的过错,来解脱自己的不耻。其实我已经犯了罪,还谈什么道德。

    有一次我给一个女人按摩,听到她不停在抽泣。我的直觉那可能是灵子,试着问她有何苦衷,还玩笑说她起码比一个瞎子幸运,她却始终没有开口。事后我问过胡晓婧,她说真的不是灵子。

    有时我想,我若爱上胡小婧可能更容易幸福一点儿,可我自己偏偏不愿意,只是因为在正好的青春遇到了灵子,就觉得世界上再优秀的人都没有她好。可能,没有得到的爱更铭心刻骨,得到了反倒被柴米油盐消灭干净,那么,爱没有永恒,只有失落才是永恒的,每个世代的人都是这么过着,就像老猴子教不会小猴子文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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